最後一縷月光獻給了黃土，晨光破曉，溫熱的風再次吹過塵土，透過鏤空的雕花窗吹進房間，拂動輕紗簾。夏北洛從夢境里出來，睫毛顫了顫後睜開了眼睛，他摸了摸額頭，額上有細小的汗珠。剛準備大展身手伸個懶腰，但夏北洛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人，就收斂了手腳，只是側過了身子。

一側身，他就看到了宋南星閉著的眼睛，彎彎翹翹的睫毛，沒有弧度的嘴角，摘下微笑的面具，那種溫和地氣質好像煙消雲散，不笑的時候，還真是冷漠呢……

誒誒誒？想什麼呢？？人家還沒醒呢！這就冷漠了？這是自然！

對！

夏北洛平躺著，他十指交叉安分地放在肚子上，端莊地躺在原地。

反正午時才啟程，應該不用這麼早叫醒宋南星吧……

但沒過一會兒，宋南星就醒過來了，他看著夏北洛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茫然，他忽然坐起來，甩了甩頭，然後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他小心翼翼地捲起袖子，想慢一點看到那些醜陋的疤痕。

夏北洛像看熱鬧似的湊到一邊，雖然他早就知道宋南星胳膊上有傷，但仍舊擺出好奇的樣子，他佯裝驚訝地看著宋南星的手臂，說：「怎麼搞的怎麼……？」

「火。」宋南星喃喃地說，「在下從前是從火里逃出來的。」

啊～原來是這樣！！！夏北洛恍然大悟，說：「難怪……」他抬起手，宋南星瞥了一眼就躲過去了，夏北洛尷尬地笑了笑，說：「還疼不疼？」

宋南星搖頭，放下了袖子，「快好了。」

「噢，好了就好……」呃……好像就沒什麼可以說了……

宋南星緘口不語，他穿好衣服，一頓收拾後整個人就又閃閃發光的了。他又溫文爾雅地看著夏北洛，一副知書達理的模樣，「小王爺是執意當將軍麼？」

夏北洛以為自己幻聽了，一臉問號地瞪著宋南星，他立即穿起衣服下了床榻，拉了一個凳子坐下，他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對宋南星說：「怎麼，宋先生是要助我一臂之力？」

夏北洛想當將軍，這幾乎是公開了的，宋南星這樣問，應該不是在等一個「是」或「否」的回答，既然他這樣說了，應該是想清楚了吧～嘿嘿，投靠本大爺還是不錯滴～

宋南星站在夏北洛面前，俯視著他，「既然小王爺如此信任在下，那在下必然是湧泉相報，只希望小王爺照顧照顧在下的小弟小妹，能讓他們吃飽就行……唉……小王爺也知道我們是如何來京陽的……在下能有今天全是小王爺恩惠……」

「好啊，不虧。但在外，還是夏公子比較中聽。嘿嘿……」夏北洛昂著臉笑著說。

「多謝——夏公子。」

真不錯，找到了落腳地，宋流雲和宋明珠的生活也解決了，哈——得來全不費工夫。

「哈哈哈——那先生從後院搬到西房吧？方便本公子隨時找你。」

「聽公子安排。」

第一步，還比較輕鬆。下一步，去哪兒呢……

——

午時，百來人在西境城外回合後打算原路返回。從西境到京陽的路也就那麼幾條，但最常走的，就只有一條，那條路常年同行，人來人往，雜草也不長了，久而久之一條可通馬車的路便形成了。

不論是從京陽到西境還是從西境回京陽，總是會經過西境附近的山谷和涼州等地，這些都是必經之路。

去西境時領軍千人，回時卻只剩下百人，要說「凱旋」，其實不然，他們與碴子部落僵持不下之時是他們自己離開的，他們殺敵人數與自損人數不相上下，這難道也能是凱旋麼？以人命換來的安然歸鄉、以血肉獲得的褒獎讚揚意義何在？即使現在披著紅斗篷策馬走在京陽街上、做足了將軍的氣勢，那些死在刀劍下的死不瞑目的人們能夠知道麼？

龐冉收了尖銳的利器坐在簡陋的馬車上，他或許應該高興一點、情緒高昂一些讓王馳凱不至於擔心他是不是有什麼憂慮，可他著實提不起精神來，他的背後，是上千英魂撐著他。王馳凱從龐冉的對坐移到他旁邊，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將軍又立功了啊？」

龐冉扯起嘴角笑了笑，自顧自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看向窗外，驕陽似火，流雲悠閑。又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一天，卻是那些人再也看不到的明天。

以至於王馳凱說的「立功」……立功了麼？是他立功了麼？

龐冉遠眺著，目光沒有固定的位置，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執著什麼、在盼望著什麼……

「王小將軍，將功勞歸於小王爺吧……」龐冉看向王馳凱，會心一笑。王馳凱挑眉，笑說：「全給北洛？鎮西將軍不要了？」

「已經足夠了……足夠了……日後我等鎮守西境，京陽城……勞煩王將軍了。」

「誒龐冉？！說什麼喪氣話呢！」王馳凱一把摟過龐冉的脖子，勾肩搭背地跟他稱兄道弟，但一腔激情過後，王馳凱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嘆了口氣，他放開龐冉，將臉埋進手掌，繼而揉了揉臉，保持著他的貫有微笑，「日後將軍遠行，保重啊。」

「害，日後的事兒日後再說吧～失態了失態了。」龐冉撥開簾子，讓風吹進來，迎著風，他看到了遠山如畫。

翻山越嶺，路遙馬急。陽光早已曬幹了泥沼，這兩天的好天氣已經遮掩了前幾天的風雨。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所到之處，皆為好景。

蒼茫的景色慢慢退後，一顆顆綠意蔥蘢的大樹正迎面而來，越是往中部走，煙火氣越足。等把涼州走完，他們眾人在涼州外的驛站歇腳。

夏北洛與宋南星隨龐冉進驛站，跨過門檻時與一個匆匆忙忙的人擦肩而過。那人剛走出出幾步，又立即退了回來，他皺著眉頭定睛一看，突然驚喜地叫著：「欸——鎮西將軍！」

龐冉一回頭，其他人也停住了腳步。

那人立即舉著一個竹筒晃了晃，興奮地跑到龐冉等人面前，他把竹筒交給龐冉，手舞足蹈地說：「將軍！書信一封，走了近兩日了，生怕慢了一點！這是宮中貴人傳出來的，說是十萬火急，務必早些趕往西境交給鎮西將軍，小人快馬加鞭至此，不料竟遇上了將軍！甚幸！！」

龐冉聽著信客有些語無倫次的話，狐疑地轉了轉竹筒，「宮中？……京陽如何了？！」忽然，龐冉握緊竹筒，劍眉星目變得凌厲，他瞪著信客，不知不覺地咬緊了牙關。

宮中怎會無緣無故地傳書信？若不是有什麼急事，哪會讓一個信客「快馬加鞭」？

「哎呦，將軍不知吶，前幾日陛下詔書說願與鄰國洛雲行秦晉之好啊！這幾日宮中笙歌不斷，聽說是洛雲的皇帝還未離開呢，小人估計啊，是讓將軍趕緊回京，還能喝上一杯喔——」

「哈哈哈哈——陛下器重龐將軍！辛苦你了！」王馳凱看了看竹筒，說，「那我們上樓瞧瞧是什麼好消息～～」龐冉與王馳凱對視一眼，不明所以地笑了笑。

夏北洛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倆，不屑地「嘁」了一聲，「瞧瞧你倆，出息呢？這就興奮得不得了了？」

那信客又打量了一下夏北洛，夏北洛不自然地後退一步，問：「我長得好奇怪？？」

「咦——您是？——啊呀，小王爺！」信客吃驚地睜大眼睛，「小王爺去西境一趟都變了樣兒嘞——小王爺，這是您的。」信客把另一個竹筒遞給夏北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也有？」夏北洛拿著竹筒擺弄了一下，剛準備打開就被宋南星制止了，「趕了一天的路，不如先上樓歇歇再看也不遲。」

那信客也附和：「對啊對啊！小王爺還是身體要緊！」

夏北洛茫然地看了看宋南星，突然也看不懂宋南星的眼色是什麼意思了，他愣愣地點點頭，幹笑道：「啊——那我們先走了……哈……」

「小王爺慢走！」

「小王爺請——」宋南星恭敬地做了個「請」的姿勢，又對那信客鞠了一躬以表謝意。

……

城外低淺的小池塘里，家養的鵝正在浮水，鵝群輕輕地游過，漣漪之下卻是水波翻湧。

「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