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玖復問，篤定的眼神令落砂腦袋一片空白。經年與世隔絕，他好像什麼都記不起來了——記不起自己是何時去的九天宮，記不起承玖走後他是怎麼過的。

時間久遠，他甚至開始記不起師尊的樣子，只從當初送承玖上山的侍衛口中得知，世間據他之前所知的朝代，早已過了百餘年。

「我……」落砂茫然無措的抓了身前銀髮，愈發心涼……難道真如錦帛上書，他活了百年，早已是長生之軀？

承玖沒有錯過落砂臉上的小細節，笑：「師祖留下的錦書上不是寫的清清楚楚麼？」

「肉，體凡胎而升仙者，哪個不是人間苦楚受盡？經歷這一切還能心懷天下者，劫滿而歸。」

承玖的話久久在落砂腦海中迴響。

想起承玖從小就問過他，人真能成仙麼？那時他尚且篤定，並認為那是他最終的歸宿。

如今他卻迷惘了。

脫道成仙，對修道者來說是正果，對人間卻是劫難。苦楚受盡，劫滿而歸，那世間必然少不了一番……生靈塗炭。

——

紫霄殿的孤燈，總是長伴著君王，不聲不熄，偶爾被風吹的搖曳。

一絲異香飄入承玖鼻間，承玖批改奏摺的手一頓，便知那人到了。只是沒想到這次來得那麼早。

「這麼晚，你該歇下了。」

「你千里迢迢趕來，我怎麼也該等一等。」一筆一劃筆鋒聚散自如，承玖並未急著批完手裡的東西，而是將最後兩本批完才放下。抬首看向來人:「聽聞南疆已經開始冷了。」

來者是個膚白貌美的少年郎，全身被紅色的斗篷籠罩，手持了一盞燈籠。細看才知道原來不是燈籠，而是冒著煙霧的一盞擋風熏香，而外面的侍衛都睡過去了。

「南疆不比王城。」少年揭下了兜帽，一頭美麗的長髮傾瀉而下。

掐滅的熏香燈被他放在屏風處，少年自然的走到承玖身邊。

「黑苗蠱王沒發現你離開了？」一邊同少年講話，承玖依照慣例將衣服褪了，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被問到行蹤，少年頓了一下，默然道:「……就是發現她也攔不住我的。」

少年暖和的手指捋開承玖的長髮，露出後頸，後頸處居然有一處發黑的淤青，淤青透過血管由內而外擴散開來。

「比起上次，經脈的顏色越漸深了。」清澈的目光下移，少年自袖內取出一隻木盒子。

對於自己的狀況，承玖只是聽著，卻不答話。忽地感到一絲冰涼落到後頸上，接著就是皮開肉綻的痛楚，有什麼東西硬生生鑽進了皮肉里去。

「……」承玖咬緊了牙，幾乎是用盡畢生功力才穩住了即將抽搐的身形，那迅速涌動的痛麻充斥在他全身每一條經脈里，令他痛到想一刀了結自己。

黑苗的蠱毒，當真是世間最陰毒的狠招，難忍中承玖隨手抓到只茶杯在手，竟是硬生生捏碎！

「承玖！要不你還是跟茂玉回南疆吧……」少年已帶了哭腔，想去親近承玖。

連雙目都赤紅，承玖抬手示意少年退開，堅決而陰鬱:「無需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