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聞人月是被噩夢嚇醒的

夢境里，聞人月衣著單薄，行走在冬夜冰冷的迷霧中，艱難前行，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恐懼之際，面前浮現一道熟悉的身影，那身影不是哥哥，也不是他印象中的任何人，只覺得那身影讓他安心，拼盡全力朝那身影跑去。一邊跑一邊呼喚，迷濛的世界像是罩了一層磨砂玻璃，迷霧中他聽不清楚自己呼喊的是什麼，只有朦朧的迴音。

他跟著身影走出迷霧，闖進黑夜裡的初春，那人近在眼前，聞人月伸手去抓那人的衣擺，那人卻隱入黑暗，只轉身留給他那雙眼那兩點刺目的紅色，與昨夜那一幕重疊，而自己一手抓空，跌下黑暗中的懸崖，驚醒在大清早的床上，額角冒著冷汗。

肚子上的傷口在特效藥的作用下已經恢復了大半。聞人月迷瞪瞪的拿起手機看了看課表，今天只有下午的和晚上的課，不由得鬆了口氣。回想起來，昨夜真是他獵人生涯中一個沉重的污點，讓人知道笑掉大牙那種。

聞人月身為血獵之王張雪輝的徒弟，實力並不差，甚至是血獵中的佼佼者，獵人生涯的十幾年，刀下亡魂一片，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屈辱。

而皓州，是所有轄區中最安全的地區，怎麼會有那樣強大的吸血鬼。

任務欄里一則消息彈了出來，聞人月點開，是上級下達的安排：組織給你安排了搭檔，希望你們好好相處。

消息下面付附了一則資料

聞人月簡單地瀏覽一遍就退了出去，上級的安排是周紫苑，對這個人可以說是十分熟悉了。

研究院出身的精銳，青梅竹馬，還是曾經經常合作的同僚。高中畢業後你們都考上了皓州大學的文學部，但課表不同，之後的聯繫就少了，平日除了忙於學業還要執行上級下達的任務。

「怎麼說呢，紫苑啊，我和你，真是有緣分啊。」

聞人月嘆道。

「孽緣。」

好在今天的上午沒有安排，聞人月翻了翻下午的教材，下午教授要講哪些心裡有譜了。翻開歷史教材，聞人月一怔，晚上的歷史課，歷史教授是王教授來著，聞人月愣在原地。可是昨天王教授他，被一個黑色風衣的吸血鬼給帶走了，而且竟然還被搭救了，還被他戲弄了！

啊啊啊讓人腦殼痛，不對，那人好像叫百里，王教授似乎和他認識，而且他昨天說把王教授交給警察。一種落敗感再一次打擊了聞人月的自信心。

聞人月你個廢物，不由得嘆了口氣。

那夜，吸血鬼駭人的威懾下藏著一絲隱秘的溫柔。

點開公告欄，皓州也沒有其他動靜，那個人暫時也沒有惡意，近來也是一片和平的景象。

剩下的，除了例行公事的巡邏就是上課了，即使是獵人也不能在社會中做一個文盲。

電話響了，來電顯示是周紫苑。

「喂。」

聞人月接起電話

「聞人，上級的安排看了嗎。」

電話那頭的嗓音並不比昨夜的吸血鬼溫暖多少。

「看完了」

「那後面的也不用我多解釋了吧。」

「不必了，我們什麼時候安排見面。」

「沒有必要。」

周紫苑道：「不用安排，下午的課，我和你一起。」

「明白了。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了，你不和我敘敘舊嗎？」電話的那一頭不鹹不淡道。

「下次吧。」

「那好，下午見。」

電話掛斷，下午課有的忙了。

上午沒有什麼事，聞人月就背上書包在大學城轉了起來。春節結束後的大學城恢復了往日的繁華，雖然沒有京城那樣的人聲鼎沸，但皓州大學城還是很熱鬧的。

聞人月穿過美食城來到購物街換了個手機殼，路過一個算命的攤子被老闆叫住。

那算命攤子的老闆是個半盲的老人，衣著過時太久而褪了顏色，整個人看上去像是來自上個世紀。

「年輕人，不來算一卦嗎。」

那老者幽幽道。

「抱歉，我沒興趣。」

「不算沒關係，但先請聽我兩句勸。」

「講。」

「殺業太重，大劫將至，生離死別之難，勞燕分飛之苦。」

「您不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

聞人月笑笑道。

「望心存惻隱之心，願閣下問心無愧。」

「大師，我感謝你。」

聞人月只是笑笑，抽出一張五十塊錢的紙幣留在那人的攤子上就大步離開了。

「我，早就無法回頭了。」

身為血獵，清理吸血鬼是分內的職責，殺業不重不可能，至於大劫，無非就是因公殉職罷。

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惻隱之心，怎麼可能，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讓獵人對獵物憐憫，對敵人憐憫，笑話。身為血獵，保衛人類安全，守護人們生命的橋頭堡，與理想結盟，為信仰獻身，怎麼會有怨言。

但那老者擔憂的心情是真的，即使攬不到生意也要提醒他這個素不相識的人，聞人月雖然表面漫不經心，但其實內心對那老者還是尊敬的。

中午，離開商業街。

上午走太遠，教室聞人月是跑著去的，這節課老師多半是點名的，好在及時趕到。趕到教室的時候距離上課還有六分鐘，周紫苑已經等候多時。

「來了。」

周紫苑道。

一頭打理得十分整齊利落的短髮，側面別著兩隻鋒利的發卡，冰涼的無框眼鏡架在眼睛前，清冷的眉宇間沒有多餘的情緒，不帶感情的黑眸洞若觀火。白色短袖襯衫和筆挺的黑色西褲將她襯得凌厲幹凈又幹練，隱隱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殘忍。

「好久不見。」

聞人月放下椅背，在周紫苑身旁坐下。

「那言歸正傳。」

周紫苑道。

「以後大學城校區的主要負責人就是我倆，排查吸血鬼。」

「明白，組織那邊有什麼安排嗎？」

「暫時沒有，最近組織的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十三醫院。」

「十三醫院，那邊離大學城可遠哦。」

「學校這邊也沒有什麼騷動，組織的安排就是日常排查和待命。」

「行吧，我明白了。」

「你哥哥呢？」

「哥哥他還好，最近在忙別的事情。」

「組織的安排嗎？」

「不，說是研一的研究項目。」

聞人月不置可否道。

「研一啊，那事情可多可麻煩哦。」

周紫苑笑笑道。

「還有，你頭上是怎麼回事？」

聞人月虎軀一震，那是昨夜和王教授對峙時留下的紀念。

「昨天巡邏，不小心摔的。」

「十好幾年的獵人生涯，能不小心摔出這麼重個口子？」

周紫苑雙眼微眯，戲謔道，深潭般幽靜的眸子意味很深。

「罷了，比起這個，你哥哥不是搬出去了嗎，你一個人住著還習慣嗎？」

「沒想到你會突然這樣關心我，我無所謂，你怎麼樣。」

「我住宿舍，也沒有你哥哥那樣的親人，你覺得呢。」

「是我唐突了。」

周紫苑輕笑，不置可否。

眼前這個人，幼時的玩伴，但是從來都不曾看懂過她。在他印象里，她向來淡漠，不苟言笑，似是沒有感情一般，但業務能力超群，無可挑剔，除了上級，他幾乎沒見過她和誰多說過幾句話。

聞人月雖然也不像普通學生那樣活躍，但那多是為了業務隱藏，而且他還有個關心他的哥哥，也許正因如此，直到今天聞人月也沒有變得像大部分血獵那樣冷酷殘忍。

下課

周紫苑簡單收拾好了教材準備離開，見聞人月紋絲不動，也沒有要回家的意思。

「聞人，下課了，你不走嗎。」

「沒必要。」聞人月道，一邊把教材收進包里。

「我晚上還有一節課，也是這間教室，沒必要。」

「那好，我得走了。」

說著，周紫苑背好書包。

「天快黑了，你多注意。」

「明白，我就不送你了。」

聞人月道。

教室的人陸陸續續走完，剩下幾個人拿出歷史教材放桌上就直奔食堂去了，聞人月自然也去了食堂。食堂不遠，就在樓下，聞人月來的有點晚了，隨意點了一份就坐一旁吃了起來。難得今天的阿姨沒抖手，聞人月感嘆道。

說到下節課，聞人月反應過來，昨天王教授出事，那今天的課誰來上呢？

想的出神之際，一粒豌豆從筷子上蹦了出去。

沒關係，這種事情，上課的時候就清楚了。

走出食堂，聞人月走進窗戶邊吸了幾口氣平穩了一下心情。昨夜，王教授確實是被帶走了，今天也沒有在校園裡見到，聯繫也聯繫不上。

看了眼表，離上課還有幾分鐘，聞人月回到教室。

這時候教室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周圍談話的聲音此起彼伏。看著時間一分一秒走過，聞人月的心情也隨之愈發緊張。

終於，上課的時間點到了。

等了好一會，教授遲遲沒有來，聞人月因為緊張將注意力轉移到手錶上。

「咦，你看，那個是我們的新教授嗎？」一個女生附到另一個女生旁邊耳語道

「嗚哇，那個教授好帥耶。」

「冰山美人，我喜歡。」

後面人的嘀咕聲傳入聞人月的耳朵，什麼情況，聞人月一驚，視線向講台看去。待聞人月看清楚那人的身影，驚地猛抽了一口涼氣，雙目驚懼，面色驟白，整個人像灌滿了冷鉛，木楞地凝固在坐位。

前來上課的教授正是昨夜那個身著黑色風衣的吸血鬼。

昨夜聞人月看的不是十分真切，在教室的燈光下講那人的臉看清了幾分。

天香百合一般的面孔生的十分漂亮，和昨夜相比多了幾分血色，和普通人沒有兩樣，卻透著淡淡的疏離和冷漠。

濃墨一般的碎發，清晰凌厲的輪廓，鋒利的眉目清冷寂寥，兩邊眼角透著一點病一般的嫣紅。個子很高，約莫比一米七八的聞人月高半個頭。

他進到教室把大衣收起來放在講台下面的小格子里，解下黑色圍巾也一起放了進去。大衣之下身著藍黑色的套頭毛衣和洗得有些發白的牛仔褲，透著幾分隨意神秘的慵懶，黑色馬丁靴比昨天的啞光皮靴略新。

「大家好，今後諸位的歷史教授由我來擔任，我姓百里，名叫晞。」

此時此刻，聞人月的世界失去了其他人的聲音，教室的兩側，聞人澄澈的眼睛遠遠對上百里深邃的黑眸，好像這個世界就只剩他和和百里晞彼此對坐在教室的兩端，不知是因為驚懼還是被那人所震懾，百里晞那平靜的嗓音像漩渦一樣，在聞人月受驚的心畔久久回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