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我們要到了。」身穿灰色短打的小廝掀起簾子進入船艙內。

船艙里光線昏暗，一側坐著個二十齣頭的青年，此時雙眼緊閉，面色泛白，「現在是什麼時辰了？」他問。

小廝恭謹答道：「快午時了。」

「好。」說完，青年又閉上了嘴，蒼白的唇瓣被死死咬著。

小廝安靜地坐在另一側，識趣地沒有多話。

過了一會，船艙外傳來吵鬧聲，其中還伴有女子哭泣聲。

青年皺著眉頭睜開眼，看向小廝，「出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是。」小廝領命，走出船艙，隨著他的動作，船體一晃一晃，青年面色又白了幾分。

片刻後，小廝詢問船家歸來，告訴青年是河神娶親。

「河神娶親？」青年面色更加陰鬱，氣憤地一錘船艙，「荒唐！」話音剛落，又趕緊捂住自己的胃，彎下腰來，一副要吐不吐的虛弱模樣。

「老爺您再堅持一下，我們馬上就要靠岸了！」小廝趕緊拿了痰盂過去，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家老爺。

青年擺了擺手，忍著胃裡翻湧的噁心，說了句：「靠……岸！」

小廝傻眼：「現在？！」

「對！」青年緩了口氣，見小廝還杵在他身旁，咬牙又補了一句：「快去！」

「哦哦哦！」小廝這才回神，快步走出船艙。

劇烈的晃蕩帶動的是胃裡的翻江倒海，青年沒忍住，最終還是吐了個稀里嘩啦。

好在小船快速靠岸，等船穩定了，青年也吐完，他漱過口後又緩了緩，由著小廝扶上了岸。

他們靠岸的地方離河神娶親的祭祀台很近，青年鬆開了抓著小廝的手，晃晃悠悠走過去，用虛弱但堅定地聲音說：「住手！」

小廝步步緊跟其後，見青年的話無人聽到，也加大音量喊道：「我家老爺讓你們住手！」

終於，有人回頭了。

那人一臉不耐煩，「哪來的外鄉人，別多管閑事！」

他的一句話得到了周圍人的應和——

「就是！」

「滾遠點！」

也有人勸著身邊人——

「別理他們，儀式重要。」

「敢對河神不敬，他們會遭報應的。」

吵吵嚷嚷的一片，成功讓被包圍在祭祀台最中間的大祭司出聲：「安靜！莫要擾了河神休息。」

此言一出，周圍瞬間恢復寂靜，只剩下坐在祭祀台上蓋著紅蓋頭的姑娘在輕輕啜泣。

看到這一幕，青年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快步上前，用他所能達到的最大音量喊道：「什麼狗屁河神？全是歪理邪說！為了這些莫須有的東西，你們竟要將好好的姑娘淹死嗎！」

「你……你竟敢辱罵河神！」大祭司氣得發抖。

「我不僅罵了，我還要阻止你們！」青年一邊沖向祭祀台一邊喊道：「全部給我停手，我是——」

話沒說完，他就被幾個壯漢攔住了，然後如同拎小狗一樣被拎了起來。

青年死命掙扎，奈何他力氣太小，加上剛暈過船人還沒緩過來，怎麼也沒能掙脫，只好漲紅著臉喊道：「放開我！」

小廝見自家老爺遇難，趕緊沖了過去，「快放開我家老爺！」只可惜他細胳膊細腿根本不能透過人牆，眼見著青年被拎到大祭司面前，小廝只得喊道：「你們住手！我家老爺可是——」

聲音又一次被周圍嘈雜蓋過。

青年被狠狠摔在祭祀台上，就在新娘身旁。一群人圍著議論該如何處置這個玷污河神的傢伙。

「把他交給河神！」

「對！讓河神處置他！」

「扔下河！扔下河！」

一時間，群情激昂，都說要將青年扔下河去。

青年邊揉著屁股邊試圖說什麼，可惜他的聲音完全掩蓋在眾人的和聲中，聽不清晰。

當下，有人一把抓起青年，就往河裡丟去，青年只能徒勞地喊著，掙扎著。

小廝見狀，強行衝破屏障，站在河邊卻束手無策，只能拉著一旁看戲的人吼：「快去救他！快去救救他！我家老爺不會水！」

沒人願意幫他，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地圍觀兩人的慘狀。

對他們來說，這就是辱罵河神的下場！

青年也在掙扎中漸漸沉沒，水面只剩一雙還在奮力擺動的手臂和半個腦袋。

小廝哭喊半天見無人理會，只好破罐破摔朝眾人喊道：「我家老爺是新上任的縣令，他要是有什麼事你們統統有罪！」

此時因為沒什麼人說話，他的聲音很好的傳遞到角角落落，所有人都聽到了，於是也順利在人群中炸開了鍋——

「原來他就是新上任的縣令！」

「我們……我們這算是謀殺朝廷命官嗎？」

「不能讓他有事！」

「快救人！」

「快救人！」

有人嘶吼著跳下河去。

場面一時有些失控，人群全往河邊擠，會水的不會水的全被擠了下去，小廝也不例外，「噗通」「噗通」連片響起，像是下鍋的豬肉，混亂中各個自顧不暇。

正當岸上的人不知如何是好時，有一白衣少俠踏水而來，輕巧抓過新任縣令那點還掙扎在水面上的手指頭，將他整個人提溜上岸。

林清之前一刻還覺得自己死定了，下一刻整個人突然浮空，在回過神來後竟已然落地，他朝身旁一看，就對上了一張冰冷的臉，以及一雙深邃的黑眸。

林清之的腿還有些軟，嗆水之後勉強站穩，他退出面前人懷抱，並施以一禮，「在下林清之，感謝少俠搭救。」

相比起他一身濕透，對方從頭到腳幹幹凈凈清清爽爽，只有右側沾到了他身上的水漬。

「舉手之勞，不必客氣。」白衣少俠神色淡淡，轉身欲走。

林清之將人攔住，「可否告知在下，少俠名諱？」

白衣少俠低頭看他一眼，「徐肖渺。」

林清之露出了自上船以來的第一個笑：「徐少俠有緣再見。」

徐肖渺頷首，再次踏水而去，回到了漂泊於河上的某艘船隻內。

林清之看著人遠去後才想起來自家小廝不見了，趕緊喊了一嗓子：「小吳！」

「老爺……我在這兒……」小廝扒著河岸探出腦袋，他的身後還有不少等著上岸的人。

林清之快步過去，將人拉起，問道：「怎麼一會不見，都下河了？」

小廝苦著張臉，「一言難盡啊老爺……」

「那就先別說了。」林清之果斷打斷，「先把這裡的事解決。」

他看向祭祀台，其上早沒了大祭司的身影，只剩嚇得縮成一團的新娘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