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這是我們為你找的老師。」

一名氣質溫柔的女子領著一名身著長款風衣的三四十歲的男子來到病床前，向躺在床上的男孩柔聲介紹。

男孩聞聲側頭看過來，他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插滿了醫療管，面容秀美卻泛著病態的青白色，一雙本該耀眼明亮的金瞳此時顯得黯淡無光。

他無聲觀察了男子半晌，最後開口說道:「我不需要老師。」

男人將帽子摘下來放在胸前，對女子微微俯身，禮貌地問:「鹿島夫人，老夫能否單獨和這位小朋友說幾句話。」

鹿島夫人點點頭，來到病床前俯身溫柔地摸了摸男孩的頭，隨後離開病房，將空間留給兩人。

等到病房的門關上，女子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男孩才收回目光，轉而落在了男子身上。

「你現在的情緒很複雜，為什麼？我並不認識你。」他說。

「果然。」聽到男孩的話，男子嘆了口氣，和他猜測的一樣，這孩子是精神系異能力者。

他先是自我介紹了一番，「初次見面，孩子，吾名為夏目漱石，職業的話，唔……姑且算是一名老師吧。」

畢竟他現在手下還帶著兩名弟子，雖然那兩人都不是讓人省心的傢伙。

「我不需要老師。」男孩偏過頭，神色冷淡地看著窗外飄過的雲，「你走吧。」

夏目漱石並沒有被對方冷漠的態度擊退，他打量了男孩片刻，說道:「過於弱小的軀殼無法承載強大的異能力，你的精神和身體，已經瀕臨崩潰了，是嗎？」

男孩猛得扭過頭，平靜的面容露出一絲裂痕:「你……」

「安心，老夫沒有告訴你的父母你是異能力者。」夏目漱石笑道，唇上的兩撇小鬍子跟著一抖一抖的，「你的異能力遠不止現在這樣，它會跟著你一起成長，同時也會帶來諸多不可預料的後果。

但是孩子，老夫看得出來，比起成為實力強大的異能力者，你更願意作為一個普通人活在世上。如果你願意的話，讓老夫來幫助你，可以嗎？」

男孩默默地看著夏目漱石，沒有作出答覆。

夏目漱石和男孩對視，他的眼神平和而包容，就像是一個看著晚輩的慈祥長者，「昨天你偷偷用異能力抹去了一個患有癌症的老人的痛苦。對不對？」

男孩遲疑地點了點頭。

夏目漱石接著說:「然而你不明白，那個老人是自願承受癌症帶來的痛苦的。

她無子無女，和丈夫相互扶持到白首，但是非常不幸，她的丈夫先她一步離世，留她一人在世上。

此後她又患上癌症，無人照顧她，只能在醫院獨自治療，即便如此，她也不願意吃藥緩解身體和精神上的痛苦，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病房裡針落可聞，氣氛沉寂。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在等到回應，另一個在沉默思考。

過了良久，男孩張嘴，聲音很輕:「我能感受到，她真的很難受，也很疼，那種情緒一直在折磨她。」

也在折磨他。

片刻後，似是覺得不妥，男孩又接著加了一句:「所以為什麼，老師？」

夏目漱石目光柔和地看著男孩，他抬手摸了摸對方柔軟的髮絲:「藥能緩解她的疼痛，但是有副作用，加上她年紀大了，副作用的反應更加強烈。健忘症，是其中的一種副作用。

而在老人病床的枕頭下，一直放著她和她丈夫的合照。她寧願忍著病痛，也不想忘記自己的丈夫。」

男孩仰頭，愣愣地望著夏目漱石，難以理解那名老人的行為，他直接問了出來:「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那麼做？明明她很疼，疼得晚上都睡不著覺，我只是不想讓她那麼疼。」

「這就是老夫要教給你的東西。」夏目漱石沉聲說道，「對你來說，你只能感覺到她的絕望和痛苦，但是對她來說，這種疼痛，卻是她現在僅存的福祉了。」

男孩眨眨眼:「我還是不明白。」

「沒關係，你才八歲，不明白很正常，老夫會慢慢教你的。」夏目漱石輕輕把被子向上拉，將男孩子輸液的手蓋住，「當你能真正理解別人的苦難時，也就能學會控制住自己的異能了。」

「生命是很複雜的，你不能擅自替他們作決定，除非他們自己願意，因為可以作主的只有自己的心（注1）。」

男孩把自己的往被子里縮了縮，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一雙金瞳瞪得圓圓得望著夏目漱石:「那我可以幫助他們看清自己的心嗎？」

夏目漱石微笑頷首:「你能這麼想倒是讓老夫感到欣慰。看來就算這個世界給予你的只有痛苦，你依然沒有怨恨它。」

聞言男孩閉上了眼睛。

我真的沒有怨恨嗎，如果沒有怨恨的話，為什麼我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異能力？

他這樣想著，金色的眼瞳里突然飛出無數只蝴蝶，有閃爍著金色光芒的，也有閃爍著黑色幽光的。

他們向夏目漱石飛去，穿過那名笑得溫和的男子，又穿過病房的牆壁，穿過這座城市，飛向遠處未知的地方。

面前夏目漱石微笑的畫面就像是不堪重負的玻璃，裂痕叢生，向外蔓延開來，緊接著下一秒，驟然崩裂，碎成無數塊。

在裂縫之後，男孩恍然看見一個高大的披著披風的背影，坐在桌前，俯首在半張殘紙上寫著什麼。

那種感覺很奇怪，像是他的心臟連著對方的筆尖，隨著那人的一筆一劃，緩緩開始跳動了起來。

就在對方最後一筆落下的剎那，男孩被一股莫名的吸力從黑暗中拉入了人間。

……

鹿島泉唰得睜開眼，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映入眼簾，空氣里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

「小泉，醒了嗎？」

輕柔的聲音自耳旁響起。

鹿島泉扭頭，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病床前，面帶微笑地望著他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