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才放下心來。 等我與他穿著裡衣共枕而眠，我卻怎麼都睡不著，這一天的遭遇如魔似幻，可好歹上蒼不至於苛責我至此。容思衡好歹是個謙謙公子，不是傳言般殘忍暴戾，奢侈無度，荒淫不計，又或是僅表於此。我依然記得母親的哭喊與父親的滄桑無奈。父親與容思衡同朝為官，難不成也是外面謠言那般不妥帖，這其中深意到底如何？ 晚上我睡得不甚好，第二日雞打過第二遍鳴，雲嬋雲嫵便近身為我與容思衡盥洗穿衣。請問早安是在一個時辰之後了。容國府是這上京最為榮耀的大家族之一，分為三支。分立三個偏府，容敬為容相國容代善嫡子，便居榮國府。其餘二子榮赦榮敕分居清國府，寧國府二府。容思衡為容敬曾嫡孫，又有容思行，容思衍二弟。容思行為容思衡胞弟，容思衍則為妾室所庶出。

容思衡帶著我今晚三房長輩，老太太也傳了飯。男女不能同桌，我被安排在老太太身邊第一位，身邊是容思衡的幾個妹妹，文筠文笛和文笑，左邊是幾個表家嫂子。用完飯說了會兒話，才見到容思衡和幾個弟兄，一個文靜些，一個活潑些。活潑的那個桃花眼，雲眉朱唇，笑起來，三分輕佻，七分浪漫。文靜那個，膚白眉黛，與容思衡眉眼有些相似。

「嫂嫂好。」兩人朝我作揖，我連忙回禮。

「這是二哥思行，這是三哥思衍。」文笑拉著我的手直笑。

「嫂嫂，果應了那句話，下京百屠舒，不及李家二媛姝！這一看這可不止下京，上京的淑女們也不及嫂嫂半分，怪不得大哥這親結得這樣急，怕不是擔心嫂嫂被別家搶了去，哈哈哈哈…」那叫思衍的少年展眉笑起來，他年歲尚小，生得又風流可愛，可這話一出，只有幾個婆子打圓場。

容思衡面色不動，似乎沒聽進耳去。 文笑回道，「三哥你這話不對，大嫂容貌天成，自然無人能出其右。而則大哥與大嫂這姻緣！自然也是天公作美，佳偶天成，豈能是別人能搶去的。」

容思衡這才走出來，「嫣兒容貌才情自不必說，性子溫順和煦，不嫌棄我是我的福氣。」說著已然走到我身旁，伸手攬住了我的腰。

我怔然，只得道：「說笑了，原是嫣兒高攀。」說完不動聲色的往前走幾步。

文笑便解圍，「不和你們說這些勞什子話了，和成郡主今日來玩，央我帶新嫂嫂過去玩耍，莫要耽誤我們。」 文笑帶著我見了和成郡主吃了些果子，玩笑幾回便又回了府。

除了開頭幾日略繁瑣些，過後幾日便漸漸閑了下來，容思衡平日里公事很多，與他碰面也是入夜了，他不甚幹涉我，予我以禮相待。偶問我些閑事，莫不是吃住習慣，有無人惹我生氣雲雲。我便覺得這夫妻如同陌生人一樣，更何況他並不為難我，與我只是同床休息，成親大半月以來，我甚至懷疑我是否只是換了住所，與閨中時光也無甚區別。 直到半年之後，老太太發話讓容思衡與我搬去容慶堂居住，說是因為老太太喜愛我才硬留了幾月，與姊妹們一起居住玩耍，念及我與思衡成親半年，關係不甚親厚，才趕我們兩個獨自去容慶堂居住。容國府諸多事務大半是由容思衡母親舒氏全權打理。因身子漸弱，我又入了門，本交由我。但念及我與容思衡新婚，便叫容思衍胞姐文筠幫襯，我只平日里和姐姐妹妹們四處玩耍。但到容慶堂，除了我與容思衡，只帶了些丫鬟婆子近身伺候，小廝都在外廂，只有上朝前一二熟手與容思衡打下手。我便多了些小事，準備容思衡的衣物官服，準備一日三餐吃食等。 雲嬋雲嫵，自小跟著容思衡長大，有她二人輔佐我，倒也無甚難事。在一桌上吃飯後，我才略了解容思衡的飲食習慣，偏好喜物，當然這也無需我操心，因為廚子也是常服侍他的老手，倒是他經常問我習慣與否。

有何習慣，有何不習慣，我不過廟裡長大，粗茶淡飯，麻布衣裳，掃地浣衣，不習慣卻多了，不過是閑著享受罷。

是日，與雲嬋雲嫵於容慶堂前的暉竹苑乘涼。我穿著上京最新的寒紗綃制的單衣，捏了柄扇子，倚在涼石上和兩人閑話。話到快下午，昏昏沉沉便倚著石頭小憩了片刻，等我醒轉才發現一個紅袍玉帶的少年，坐在另一塊頑石上看著我，那模樣似乎已經等了不少時辰。那少年桃花眼，雲眉飛揚，正含笑看著我，不是容思衍是誰？

「嫂嫂好夢。」他笑著帶著些打趣的意思，「我在這裡坐了一會兒，見嫂嫂美夢正酣，不敢打擾，便坐在這等嫂嫂醒來，嫂嫂夢見了什麼？可是蓬萊仙境。」 「三哥來了，該讓下人們告訴我一聲。」我整理衣衫，回頭卻不見雲嬋和雲嫵。 「不打緊，原也無甚要緊事，只想找嫂嫂閑話幾句。」他笑著像燦爛無瑕的美玉一般，言辭誠懇，卻不似捉弄我，讓人不禁想相信他。 「回家裡坐吧，你大哥剛好昨日得了些雪頂，正好試一下。」我提裙便要走。

「好嫂嫂，這茶有什麼可喝？」他兩步上前便捉住了我的手腕。我略怔，剛想掙脫，他已然鬆了手。「這幾顆竹子，葳蕤繁茂，鬱郁蔥蔥，可有幾分風流姿態，豈不比家裡那些死物強？嫂嫂你快坐下來。」他十六七歲的樣子，又唇紅齒白，看著惹人憐愛，拉著我坐下，我也只當是弟弟在撒嬌。我如他願坐下來。

「嫂嫂你看你來了半年，我與你也不曾正經說過幾回話，我大哥可喜歡嫂嫂的緊，將你牢牢看著，我們其他幾個弟兄都沒機會跟嫂子說話。」他又皮笑幾句，「嫂嫂來了半年可還習慣許多，這勞什子容國府破爛規矩太多了，不知道有沒有悶壞嫂嫂。」

「哪裡有什麼規矩，我終於不過玩耍，無所事事罷。」我答道。

「嫂嫂跟這笑丫頭玩的不過是些沒趣的，在容國府好玩的誰都沒有我知道的多。嫂嫂你別不信，翠園想必嫂嫂去過了，你可知翠園後還有一處幽深僻靜的去處，叫慈安堂。老太太信佛，我爹盡孝就修了個庵子，請了靜安寺的譜靜師太來念經誦佛，為老太太請願。後來譜靜師太又收了徒，幾個弟子也怡然自居於此。再後來，庵子閑置下來，可靜安堂尚在，此野塘悠荷，也是野趣十足。特別是盛夏爆日，那裡野荷競相爭妍，蛙蟲得鳴，比這家荷可有趣得多。」他說著顧盼生姿，十分神往，說得我心神一漾。我十歲之前都在庵子里長大，之後便再也沒去過，他這麼提起我竟起了七八分意思。 「嫂嫂你要想去，我尋個日子帶你去，可有一樣你得提前答應我。」他開始笑著說，到後來便有些鄭重其事。我見他一本正經也不禁疑惑起來。

「嫂嫂你可不能跟大哥說這事。」他忽然湊近了。我正疑惑，竟一時沒有察覺。

「為何？」我看他黑白分明的眼眸，眼稍一動，便是一股明媚之意。

「因為呀……」他湊得更近了，幾乎貼上我的臉，我連忙後退，他卻拉住我的手不讓我退，只附到我耳邊輕聲說道，「他愛吃醋。」

「啊？」我正疑惑，手卻被捉著，一下子被扯進了一個懷抱里。我心頭一怒，回頭一看，卻是容思衡。「大哥，你可要憐香惜玉一些，嫂嫂可經不起你這麼拉扯。」容思衍看著容思衡，也就三言兩語的有些輕佻。

「今日如何早回了？」我見容思衡面色不愉，也不知如何接話，更不敢反抗，只閑話了一句。

容思衡卻並不看我，只一言不發的看著容思衍，臉色鐵青，那股肅殺之意一下子出來了。我看慣他溫雅和煦的樣子，一時之間心頭湧起一股懼意。好似新婚，我該看到的應是這副閻王面孔才對。

「思衍今日入學學的如何？夫子可解惑？同學可友善？不然大哥幫你換個私塾可好？」容思衡語氣依舊不急不緩，可我覺得他話語里卻像藏著萬丈怒濤，壓抑著千鈞之勢。

容思衍面色稍變，拱手回道，「不勞大哥掛心，我一切都好。既大哥回來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雲嬋送客。」容思衡說著。

容思衍走幾步，又回頭，「嫂嫂有時間再找你玩。」

我終於知道該看人臉色，一個字也不敢回了。 等雲嬋送了容思衍離開，容思衡才放開手來，我小心摸了摸發痛的手腕，他卻注意到了，拿起我的手腕，指腹輕輕按在紅痕上面，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