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佑宸走後，程婓煙一下子癱坐到凳子上，及腰的烏髮散落在椅背上，一隻手軟軟垂落，彷彿渾身的力氣都在這一刻被抽盡了般。

女子雙眸輕闔，眼角似是有淚滴落下，滾入一頭雲鬢之中。

終於，該來的，還是來了……

那麼，她呢？

向暝哥，你終是沒有等到見我們最後一面。

聽了楚佑宸的話，程婓煙心中已經有了幾分不好的直覺，可她不能說出來，因為這樣，楚佑宸只怕會崩潰。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衣袖一揮，把案幾上的東西盡數打落，然後側身伏在上面，嚶嚶地哭了起來。

從起先的嗚鳴抽噎慢慢演化為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似是要把這些年的苦楚和委屈統統發泄出來一般。

她原以為，他們都會好好的……

她原以為，最差的結局不過陌路殊途……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上天是這般不公？為什麼要讓如此優秀的男兒這般薄命？

所謂報應，終於是來了嗎？

本該已經遠去的楚佑宸就坐在門外，背靠著牆，看上去頹廢至極，把整個臉都埋在腿上。

他又不是傻子，前前後後的事兒稍微聯想一下，便知道發生了些什麼，可他卻不忍拆穿程婓煙，不忍心把這個血淋淋的事實暴露在日光下，更不忍心去相信它。

他不會有事的，是不是？

他還有他給他的護心鏡呢，是不是？

他的阿暝，當初還和他約定了，回來之後要給他講清楚一切，可是現在……

阿暝啊阿暝，你可是害怕了？那我不再問就是了，你回來啊！

我不再問了……以前的種種，我都不再問了，我只要你回來就行了……我也怕啊……

阿暝啊，你要的錦囊，我給你制好了，你回來看一眼吧，好不好？

楚佑宸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只是在地上坐了許久，才起身離開，眸光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他一甩衣袖，走得大步流星，可鬢邊的疾風卻刮掉了他眼角一滴溫熱的液體。

然後，眸中的狠厲之色毫不掩飾，殺意四射。

身為帝王，他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軟弱，什麼時候只能硬撐到底。

此時他若只顧著自己的兒女私情，非涼的國土也只怕不保了。這一滴清淚，只為非涼鎮遠將軍之隕落而流，至於他的阿暝，待國事穩定後再行祭奠。

匈野，在劫難逃！

第二日早朝，金鑾殿中一片死寂，文武百官無一人膽敢開口，就連程婓煙，此時亦是不知神遊何處。

幾個朝中老臣互相望瞭望，再看著從高位之上源源不斷擴散開來的冷氣，明智選擇了閉口不言。

「前些日子，扶風那邊傳來消息……」楚佑宸剛開口，話頭便被人截了去：「陛下，微臣有言上諫。」

幾乎是同時的，所有人都看向了那個發出聲音的方向，有不解的，有同情的，甚至有人在為這一個年輕生命的即將逝去而嘆惋。

這是一個才提拔上來的侍郎，名叫李盛，主掌禮部，卻新上任不久，因此釀下大禍。

敢在今上說話時插嘴的倒不是沒有，不過，早就被送到閻王爺身邊去陪他老人家喝酒聊天了。

噢，不！還有一位，葉向暝……

不過今天，令眾人大開眼界——

楚佑宸眯了眯眼睛，眼神微涼，卻沒有發怒，而是在嘴角揚起了一個笑來，伸手，做出一個虛請的動作，道：「愛卿請講。」

在其他人都驚訝於楚佑宸性子突然轉變的時候，程婓煙不由得嘆息，為這人的不識好歹深感同情。

她輕咳一聲，沖著楚佑宸，微微搖頭。

李盛原本心裡也在打突突，聽見我們宣昱帝這麼一句，頓時有了底氣，在他人的矚目下，昂首挺胸，直直跪到大點正中央道：「啟稟陛下，古往今來，親賢遠佞，方乃治國安邦之正道，今上賢明，素有識人之才，然鎮遠將軍狐媚惑主，實乃佞幸之最，願陛下聖裁明斷，以清肅朝堂！」

此話一出，就如同在平靜無波的湖上忽然砸了一大塊石頭，激起千層波瀾。

誰都不知道，原來幾個月前皇都盛傳的傳聞，竟然都是真的！

宣昱帝和鎮遠將軍，有誰會想到，竟然結了斷袖之好？於這些思想固執的老紈絝而言，葉向暝的佞幸之名，算是定下了。

程婓煙這會兒也不求情了，只是把頭偏向另一邊，閉目不看。

這李盛，今日是捅到楚佑宸的心窩了，怕是就連她求情都不頂用。

更何況，侮辱了向暝哥的人，她也未有求情的打算。

「哈哈哈，」楚佑宸突然大笑了幾聲，卻儘是苦澀，他眼眸一張一合之間，冷光四射，一股子帝王威壓四散開來。

只見他猛地一拍桌子，怒聲吩咐道：「來人啊，禮部侍郎李盛以下犯上，污衊朝中重臣，其罪當誅，拖下去，即日處斬！」

身後德全在後面暗自摸了一把汗，陛下今兒心情不好，這李大人還硬是往槍口上撞，看來這次，天王老子也只怕都救不了他了。

伴隨著李盛凄厲的求饒聲，又有幾個老臣上前求情，一個道：「陛下，李大人句句在理，陛下何不聽他把話講完？」

「陛下，李大人乃忠君愛國之良臣，不當誅之啊！」

「陛下，此事牽連葉將軍，陛下更不應偏激，給將軍添亂啊！」

終於，在第三個人說話的時候，楚佑宸有了點反應，停下手中把玩扳指的動作，抬起頭，淡淡地看他一眼，然後問程婓煙：「安平，你如何認為？」

程婓煙略一沉吟，出列跪道：「回陛下的話，葉將軍忠君為國，為我非涼大地灑盡一腔忠誠熱血，李侍郎無故冤蔑忠臣，是為居心叵測，還望陛下殺一而敬百！」

她這話合情合理，完全是站在國家的利益上考慮的，一時間，旁人也指不出什麼差錯。

金鑾殿上安靜了片刻，又聽張太傅拱了拱手道：「陛下，葉將軍縱使有功，可媚君惑主這一條卻是坐實了，還望陛下秉公執法！」

平常和葉向暝私交甚好的幾人也開了口，以秦穆、高澄等人為主，說的無一不是葉向暝近年來的累累戰功。

兩方幾欲吵起來，幾個脾氣火爆的武將就差上手打人了，一個個眼神兇狠，語氣甚是不善。

「都他娘的給孤住嘴！」只聽一道茶杯落地的清脆聲音響起，如同用了什麼定身法一般，正吵得不可開交的兩方突然同時住嘴，這才意識到自個兒這是在什麼地方。

又是齊刷刷的衣袖摩擦與跪地聲，眨眼間，整個大殿上又恢復了之前的沉寂。

那些大臣們自認有理，一個比一個身板挺得直。

所有人都在等，等著上面那位九五至尊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