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南陌心裡好像有哪根一直緊繃著的弦突然斷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有一瞬間的停止。

程婓煙的話，還在他耳邊不斷地迴旋，女子斷斷續續的哭聲在腦中尤為清楚——

「落大哥……讓他恢復記憶吧！讓，讓他回到，過去的生活……」

恢復記憶？

「就當是我們之前太自私，可，可是我們的過錯，本就不該，由他，替我們背負啊……」

落南陌腦中一片空白，他聽見自己僅有的理智驅使他說：「婓煙，你們騙他，尚且能解釋成自私，可是我呢？」

一聲不吭地離開，在他的眼裡，又會變成怎樣？

「不，不會的……」程婓煙一個勁兒搖頭，「你就告訴他，告訴他是我們逼你的！他就不會怪你了……你們，就可以回到從前了……」

落南陌強忍住心中的酸楚，把少女從地上扶起，輕聲道：「婓煙啊，你先聽我說，如果我說完你還堅持你的決定那我就答應你，可好？」

少女抬頭，臉頰通紅，清麗的面龐上滿是橫流的淚水，她定定地看著落南陌，那眼神，彷彿一個犯了錯的孩子，倉皇無助。

半晌，終點了頭。

這方才聽見落南陌聲音幽幽地響起，不大，似是怕被旁人聽見般：「你知道的，子鈺他是怎樣驕傲的一個人，如若他知道我們騙他騙得有多慘，他會如何？」

「且不說他怪不怪我，即便不怪，你讓我們經歷了這麼多，又如何回到從前？」

「這兩年來，他一直認為自己愛的是葉將軍，若是你我現在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你如何保證，他不會崩潰？」

「我們退一步說，現在他的情緒已經可以很好地控制了，最起碼在百官面前不會漏出什麼破綻，可是這也不是我們再給他心頭一次重創的理由啊……」

「你說的那個方法，若葉將軍還活著，我可能會同意，但是若他活著，也就不存在這個問題了罷？」

不知不覺間，他的嘴角染上了一抹苦笑。

「斯人已矣，往逝者身上潑髒水一事，南陌做不來。」否則，他們二人獨處這麼久，他何必等到現在？

「落大哥……」程婓煙軟軟喚了句，「向暝哥他，不會介意的……」

「我知道，」他又笑了，「凡事對子鈺好的事情，他都不會在意的。」

程婓煙剛想點頭，卻聽他話鋒一轉，「可是……」

「我介意！」

他用著不容置寰的語氣，說出自己最後的底線，「婓煙啊，我們換一種方法，好麼？給我再留最後的一點驕傲與自尊，行麼？」

「南陌自幼喪母，更不曾有一個好父親，楚佑宸，他就是我的全部……我真的不想，到最後讓他也看不起我……」

閉上眼，彷彿覺得臉頰上有什麼溫熱的液體流過，落南陌卻依舊保持著原先的姿態，任眼淚劃過。

程婓煙一愣，淚水再度奪眶而出，直直淌下，打濕了衣襟，更打濕了她的一顆心。

「對不起……」她仰頭去望天空，努力把即將流出的淚水逼回，聲音已經哽咽：「我……我從未想過……對不起……」

她終於明白了！

在此之前，她未曾想過，看似雲淡風輕，把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落南陌，心中竟有著如此的酸楚。

而他，只是默默地把所有苦澀咽下，留給世人一個驕傲的背影。

那皮囊裡面的，是一顆已經千瘡百孔的心！

這世上就有一種人，即便心已經支離破碎，還是願意親手把那些碎片重新粘合，叫人看不出一點痕跡，保護好自己最後的驕傲。

落南陌，便是如此！

對著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少年，程婓煙心中突然升騰起了一種複雜的情感，愧疚、自責、心疼、敬佩，紛亂錯雜，交織在一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這般羸弱的肩膀上，究竟背負了怎樣的重擔？

少女慢慢起身，朝著落南陌微微一欠，沙啞著聲音道：「落大哥，你好好休息，婓煙不會再逼你了，告辭。」

說罷，未等後者作出反應，徑直向外走去。

「婓煙……」身後傳來落南陌低啞的聲音，她定住腳步，等了許久，正打算離開，才聽見身後那人又道，「我答應……」

這三個字說得極慢，彷彿下了什麼至關重要的決定，卻毫不含糊。

這句話，就如同平地驚雷一般，在程婓煙的心中炸開，她猛地感覺，自己的心臟似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攫住，有一個角落已然崩塌。

眼淚如決堤般的洪水湧出，她忙用自己的手捂住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慌亂地點了點頭，然後跑開。

再看落南陌，那短短的三個字，如同傾盡了他所有的心力才吐出，說出來後，只覺得整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動力。

他猛地往後倒去，整個人都癱軟在椅子里，面頰慘白到毫無血色，雙目獃滯無光，完全一副頹廢虛弱的模樣。

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了眼，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帶著，似是在享受的撕心裂肺的瞬間。

兩行清淚從眼角滑落，流入一頭青絲之中。

落南陌全身上下除了必要呼吸外，唯一在動的，便是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

他的手上，正在把玩當初楚佑宸贈予他的那枚紫玉九龍珮。

子鈺啊子鈺，你會怪我麼？

等你徹底想起來了，會怪我麼？

會不會怪我當初和婓煙他們兩人一起騙你？

或者怪我一言不發地就離開？

子鈺啊，也許這一次，我們是真的，就此陌路永別了……

帳外的風颳了一宿，吹得處處黃沙，樹葉在風中不斷搖曳，發出唦唦的響聲。

有些人，註定一夜無法入眠。

有些淚，註定一宿流之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