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扶風城，總給人一種別樣的感受，似乎月光格外的清冷，即便是隱蔽在層層雲霧之間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看似凄冷、孤寂的城池，卻在城外不到十里的地方熱鬧非凡，更不時有爽朗的笑聲傳來，在這凄清的夜裡卻絲毫不顯得突兀。

酒過三巡，聽得宴間一男子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無法掩飾的笑意，「諸位愛卿，今日設宴主要為了三件事——」

頃刻間，原本哄鬧的酒宴突然出奇的安靜，所有人放下手中的酒碗，看向上方正襟危坐的年少帝王，等著他開口。

「一來，安平郡主護送糧草平安至扶風，孤特設此宴為郡主接風！」

說著，他率先舉起酒杯，朝著自己右手方的程婓煙遙遙一敬，下方眾人也隨著他舉起酒碗。

程婓煙笑著起身，棕黃色的大氅帶子在風中飛揚，映得女子一張臉俏麗非常。

她高舉自個兒手中的酒杯，聲音提升了些，讓在坐的每一個人都能夠聽得一清二楚：「承蒙陛下厚愛，婓煙才有此機會行至扶風，婓煙在此，敬上四杯酒——」

「一杯酒，敬我非涼死去的戰士，願各位英豪志士在天有靈，護我非涼千秋萬代！」

說罷，一杯酒水灑下，融入這邊塞的黃土之中。那些為了國家身死的烈士、那個驍勇善戰的將軍，終是在此化作了一抔黃土。

「兩杯酒，敬在坐眾位，如若沒有你們，就沒有非涼的今日！」

第二杯酒全數灌入喉間，少女把酒杯倒置過來，裡面果然滴酒不剩。

「三杯酒，敬陛下，婓煙謝過陛下賞識。」仰頭，又是一杯佳釀入肚。

這次，她的話沒有一分作假，全是發自肺腑之語。

楚佑宸笑著，回敬她一杯。

「四杯酒，敬軍師。」她又轉過頭，沖著落南陌一拜，不知為何，楚佑宸總覺得她看向落南陌的眼神中多了幾分愧怍，「落大哥大人大量，不同婓煙計較，婓煙感激不盡。」

落南陌搖搖頭，口中道：「無礙。」緊接著，讓何書涼給他斟了杯酒，正要飲下時，卻被一隻手從中截下，他抬頭，對上一雙含著笑的眸子。

只見那人道：「南陌你大病未愈，這杯酒，孤替你飲了！」

這理由天衣無縫，落南陌本就拖著病體而來，到現在還沒有退熱，眼下既然楚佑宸這麼說了，自然不會反駁。

程婓煙也沒有意見，只是和落南陌對視一眼，微微有些詫異。

宴會繼續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這幫大老爺們兒沒什麼規矩，一個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楚佑宸也跟著他們胡鬧，完全沒有身為帝王的架子，只是時不時地回頭，沖著落南陌傻笑。

落南陌渾身裹著一層厚厚的毛毯子，就這麼看著他笑。

說實在的，楚佑宸早些時候是當真不想讓落南陌來，但人家說什麼這樣的場合他身為軍師，不來說不過去。

落南陌是病人，宣昱帝都拗不過他，只好就這麼來了。

不過啊，估計落南陌寧可不來！畢竟他現在這個造型，實在是……像端午要吃的粽子。

夜深了，寒氣愈發的重，落南陌終於覺得自個兒有些扛不住了，叫何書涼小跑上前去通知楚佑宸一聲，打算回去休息。

楚佑宸整個人喝的有些微醺，雙頰帶了幾絲酡紅，意識到是清醒，回過頭來關懷了一句：「南陌你沒事吧？」

落南陌沖他笑著搖頭，口中道：「無礙，只是有些倦了，想回去歇會兒。」

「那快回去吧，外面怪冷的，書涼要記得，照顧好你們主子。」他頓了頓，又補充到：「回去早些休息，莫要再處理公務了，書涼可是說了，你就是這麼把自己累垮的！」

「嗯。」

他應了一聲，也不知是否真的聽進去了。

酒宴開到一半，有一個突兀的聲音在人群中不合時宜地響起：「安平郡主啊，你這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沒事幹往戰場上跑什麼？咱們非涼又不是沒男人了，哈哈哈！」

高位上的兩人都紛紛扭過頭去，看著那人。

那個小兵的面孔有些陌生，想來新提拔不久的，應該沒有什麼惡意，估計是喝醉後胡亂說話罷了。

身旁有人小聲的提醒他：「哎，你喝醉了，這說的是什麼話？人家可是郡主！」

楚佑宸的臉色有些陰沉，定定地看著那個方向不語。

有幾個同他關係不錯的軍卒小心翼翼地楚佑宸幾眼，見他面色不善，忙拉著那人跪下，口中道：「陛下、郡主贖罪！」

隨著一大片的士卒們跪倒在地，那個人這才回過神來，響起自己之前說的那些個混賬話，整個人都跪在了地上，四肢發抖，額上冷汗直冒。

「陛，陛下，小的酒後一時失言，多有不敬，還望陛下郡主開恩啊！」

他匍匐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抬，嚇得聲音都打起了顫。楚佑宸幽幽地收回眼眸，看了程婓煙一眼，並不打算開口。

只聽程婓煙道：「酒後失言，本郡主怎麼聽人說是酒後吐真言呢？」她的聲音不是很大，連一絲一毫的惱意都沒有，卻不由得叫人從頭涼到尾。

那人頭悶得更低。

程婓煙看著下方烏壓壓的一群人，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本郡主曉得，這是你們的心裡話，就算不是全部，好歹也有大半的人是這般想的。」

她頓了頓，「行了，都起來罷。」

「知道你們都待本郡主有些偏見，覺得我是女子，本應嫁個好夫婿，相夫教子。」

「不過，古能有花木蘭為父充軍，今又如何不能有我程婓煙親入戰場？」

「莫不是，爾等皆以為，我程婓煙不如男子？」

還未在凳子上坐定的眾人聽她道了這麼一句，心裡頓時一驚，忙紛紛道：「吾等不敢。」

「行了，沒怪你們，不必如此。」程婓煙曉得，一味地施壓只會使事情越弄越遭，日積月累，說不定會迎來眾怒。

於是，她用了一種很是平緩的方式：恩威並重。

只見她突然間揚起了一個笑容，語氣甚是輕快：「你們不必害怕，本郡主又不會吃了你們！」轉頭又沖著楚佑宸道：「陛下，婓煙在這扶風城估計停不了多久，可能等不到大年夜了，有些事便在今日交待妥當了。」

「從乾都過來時，我在自己的小金庫里拿了些銀兩，等過年時，陛下您代我給眾兵將一發，權當是紅包了。」

這話一出，她感覺眾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了些變化。

果真，這些人五大三粗的，什麼情緒都不會藏著掖著，一聽有銀兩得，不由得露出笑容來。

別說是這些人，就連楚佑宸都嚇了一跳。

這是有多大手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