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這風來得奇怪，殿內穿得最少的就屬雲巷，大夥兒可不覺得他會冷，一個春夏秋冬都穿著一身薄厚相同白衣的人，也是個怪人。

此刻幾人在風中凌亂，唯有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哭鬧的人兒，眼裡又透露出一絲憂傷來。

楚君玦忽地想起了二人初見時的模樣。

那時他還在和風汋鬥智斗勇，師徒二人相看兩相厭的時候，風汋把一個小男孩帶回了禪寺里。那人一身骯髒不堪，骨瘦如柴，一隻手被風汋握在手裡，挺直了脊背也只能夠到風汋的腰間位置。

風汋出事那會兒他拼了命的練功，練了不到一個月便猴急地去闖暮雪千寒，失敗後再回來練功，練了一年兩年再去，最後也沒能把人救回來。

楚君玦輕聲嘆息，讓所有人都出去，包括雲巷。雲巷攥了攥手指，沒說話，扭頭出了寢殿，琴蘇屁顛屁顛地跟上來，「屬下也覺著這風不太對頭......」

雲巷：「閉嘴。」

「哦。」太子妃脾氣隨了太子殿下，大夥兒都清楚，琴蘇於是就乖乖地走在一旁做個隱形人，盡量不讓自己說話。

寢殿內，楚君玦與小風汋大眼瞪小眼，驚覺這小孩兒似乎比方才大了點兒。小風汋不哭了，淚水還掛在睫毛上，兩雙水汪汪的眼眸直盯得楚君玦想走人——他實在不喜歡小孩兒。

但誰會想到這是當年有事沒事總想把他氣哭的人呢？時隔多年，再相見，已是故人，雖然這故人變小了。

楚君玦忽覺好笑，坐到榻邊來，居高臨下地瞧著光著身子四肢短小的人兒，眸色深深。

過了半盞茶之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人兒白嫩的臉蛋上戳了戳，手感和想像的一樣好。

小風汋被他的舉動逗樂，笑出聲來，兩隻小手胡亂抓住他做亂的手便不再鬆開，身子往他這邊蠕動，而後雙手雙腳盤在他的手臂上，見他還在往上爬，楚君玦這才意識到他是想讓自己抱他。

人是小了點，但是力氣不小，抓著他的手臂便哼哧哼哧地往上爬，一隻小手還抓到了他衣襟處，楚君玦擔心他會掉下去，順手將人抱到懷裡來，清晰地聞到了從這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

小風汋如願以償，高興得手舞足蹈，手指纏住太子殿下的髮絲，不僅用力拉了還低下腦袋一口咬在了太子殿下的脖頸上，最後被太子殿下無情地丟回了軟榻上。

「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以前是現在也一樣。楚君玦黑著臉擦了擦被咬後毫無痛覺只覺黏膩的地方，還沒訓斥小傢伙，人就先大哭著昭告天下他楚君玦在欺負小孩。

太子殿下一口氣沒喘勻，差點背過氣去，果然小孩這種東西是最令人討厭的！

見著人兒哭不停，寢殿內又狂風大作，楚君玦冷呵了聲，「果真是妖風。」

前身是仙客的小風汋聽見他的話，立刻停下哭泣，對著那人的背影眨眨眼，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感覺他在罵自己，小風汋一激動，身子又大了一圈，瞧著與三四歲孩童一般。

楚君玦深吸口氣，終於忍無可忍，「琴蘇！」

在外面等候的琴蘇聞聲立即推門進來，「殿下您有何吩咐......這誰啊？」他說完便拍了自己一腦門，「瞧我這記性，這不是殿下帶回來的人嘛，不過他好像變大了不少。」

楚君玦坐到桌前來飲茶，泰然自若道：「叫人去準備不同尺碼的衣物來，估計再哭兩場就成大人了，這樣裸著身子，本王擔心他記事了沒臉見人。」

琴蘇：「......」

等所有衣物送到已是次日，楚君玦忙著處理大崟與南瑤和約一事，無暇刺激風汋，便將人交給下人照顧。

風汋穿著把自己壓得透不過氣來的衣裳，邊走邊脫，丫鬟見了又為其披上，最後被小傢伙不滿地瞪了才堪堪收手，這脾氣也是隨了太子殿下？

小風汋托著長長的裡衣在東宮四處行走，被下人調侃了，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們在罵他，自己把自己氣得不行，轉了兩圈回到寢殿後便窩在被子里不見人了。

「風......你可是有哪裡不舒服？」雲巷聽下人說他一整個下午都躺在榻上，擔心他身子不適便過來看人，卻不想小傢伙不理人，躲在被褥裡頭怎麼叫也不出來，到最後終於從被褥裡頭伸出個腦袋來，小臉被捂得通紅，張了張嘴囁嚅道：「殿......殿......」

雲巷怔了下，他在叫楚君玦。

意識到這一點，雲巷立刻起身出去吩咐下人去將楚君玦找回來，彷彿懂了他在幹什麼，小風汋心情一下子好起來，踢開被褥就著原先的姿勢坐在榻邊晃悠著小短腿，卻是完全忽視了雲巷的存在。

雲巷輕抿唇瓣，側過頭後默不作聲。

楚君玦速度倒是快，不出一個時辰便趕了回來，與雲巷對視一眼便朝著見到他就兩眼放光的小傢伙走去，還沒走近，小傢伙便迫不及待地從榻上跳了下來，楚君玦在心裡喊了聲「祖宗」後趕忙將人接入懷裡。

這人現在已長成五六歲孩童模樣，身子卻還是很輕，與昨日沒多大差別，也與之前沒有差別。

風，素來是輕的。

傳話的人說這小傢伙不僅開口說話還嚷著要見他，他倒要看看他想說什麼。

風汋抱著這龐大火熱的身軀，想了想今天在園子里聽到的兩個躲在花叢中的下人的對話，絞盡腦汁終於想到了一句，於是便仰起腦袋，深情並茂地對太子殿下說道：「混......混賬。」

楚君玦：「……」

雲巷：「……」

雲巷「噗嗤」笑了聲，托著腦袋眉眼彎了彎，「他倒是學得快。」

學得快的小風汋再次被太子殿下無情地丟回了榻上，懵了片刻，小嘴一撇，眼見著就要再次哭出聲，卻被楚君玦塞了顆蜜餞放嘴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小風汋舔了舔嘴裡的東西，發現深得他喜歡，於是勉強不與楚君玦計較，自個兒在那兒舔食去了。

楚君玦坐到雲巷對面，瞧著因為一顆甜食而在那兒沾沾自喜的人，扯了扯唇角，「就他這個生長速度，怕是成年了也只有三歲孩童的智商。」

雲巷舉起杯盞淡淡道：「起碼他知道楚君玦是個混賬。」

楚君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