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聞人月從食堂走出來進到教室侯課，教材上原本就令人腦殼痛的內容在癱倒數日後變得更加晦澀難懂。那原本清晰規整的文字在聞人月的眼中成了一個個手舞足蹈的小人人，只得艱難地一點一點往下看，提前多理解一些，至少在百里晞正式講課的時候不至於睡死過去。

回學校之前，百里晞提前給他打了預防針，說什麼要是敢在他的課上睡過去就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什麼嚴正的後果，具體怎麼樣忘了，總之下場十分不體面。

那天晚上，直到最後，關於百里晞那些奇妙的善意，他始終不願正面回答，繞來繞去愈發講不清楚，以至於成了聞人月心中一個無關緊要的芥蒂。

教材越看越茫然，聞人月拄著胳膊看著書上的內容打瞌睡，嘴角還淌出一絲口水。

恍惚間，「砰！」的一聲，後背突然被一隻健碩的大手重重拍了一記。

「你個二流子，這些天都幹什麼去了。」

聞人月瞬間清醒，一名熟悉的黃毛小伙從後面竄出來坐上了旁邊的位子。

「打電話也不接，發消息也不回，你他媽擔心死老子了，你想幹嘛啊，你要帶著你的小姨子勇闖天涯啊。」

聞人月憋笑，不禁暗自感慨，陸承晨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精力充沛。

這才是他，這才是他白天原本的生活，小黃還是這樣滿口粗話，胡攪蠻纏，但這樣輕鬆明快的氛圍讓他感到安心。

「哈哈哈哈，哪有那麼誇張，我只是生病住了幾天醫院。」

聞言，陸承晨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你嚇死老子了，你身體好點沒，你和你那小女朋友怎麼樣了？我記得她好像前段時間轉學了。」

小女朋友？

竺枝予，她，呃……

聞人月隨口回道：「沒怎麼樣，就是普通朋友，我身體好多了，你說她轉學了？」

「對，好像是出國去了。」

「這樣啊。」

看來那些繁瑣的問題已經被百里晞著手解決了，不用他再多顧慮什麼。

看到陸承晨從他隨身攜帶的破包里拿出嶄新的教材，聞人月感到些許意外。

看樣子他重傷這幾天發生了不少事情。

「小黃，你有書了？」

「那是，大爺我也是有書的人了。」

真是不容易，聞人月記得，陸承晨可是為了供妹妹上學一直捨不得買，充分利用學校公共資源，東蹭一本西蹭一本，在圖書管經常泡著，也就那麼學下去了，而且成績還很十分優秀。上學期他前前後後攢下來的筆記可是比教材精彩得多，內容完整，語言粗暴，生動形象，理解起來十分便捷，偶爾還會有人借去參考。

但聞人月還是放不下心。

「你妹妹學雜費解決了嗎？實在不行我可以給你一筆錢，不還也沒關係。」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已經解決了，沒有問題。」

「解決了？你提前發工資了，還是去銀行貸的款？」

貸款，怎麼可能？

陸承晨笑得很放肆，毫不掩飾那份強烈的喜悅。

「我跟你說，我找到新工作了，工資可高，一天一千多，還是日結。」

聞人月心中多了幾分掛慮，十分替陸承晨感到擔心。

一天一千多？面向學識和能力都不成熟的人，怎麼可能會有那樣的工作？

「你不會被人騙了吧，你找的什麼工作。」

「抬屍工。」

「……」

那也不奇怪了，這麼恐怖的工種，一般可沒有人願意幹。

聞人月有些揪心，從兜里掏出一張銀行卡推到陸承晨面前。

「你要是實在缺錢我可以給你，你真的沒必要勉強自己。這裡面有十萬塊，密碼貼在後面。」

「你已經幫我夠多了，我不能找到好的工作又來拿你的錢。」

說著把那張銀行卡強行塞回了聞人月手裡，態度堅決。

「老月，你願意幫助我和承雅，我真的很感激你，但是作為你的朋友，作為一個男人，這筆錢，我不能收。」

聞人月擔憂道：「你不怕嗎。」

「這算什麼？我陸大爺為了賺錢什麼活沒幹過，為了承雅，我什麼都不怕。」

承雅都快聯考了，作為哥哥，不能在這個節骨眼掉鏈子。

見陸承晨不肯接受他經濟上的幫助，也不肯輕易放棄新得到的工作，儘管這份工作並不體面。

聞人月只能收回那張銀行卡，作為朋友，現在能做到的，只能是給他一些簡單的關懷。

「平時工作辛苦嗎，待遇怎麼樣？」

「還好吧，那家殯儀館生意似乎不怎麼樣，沒那麼多奇怪的講究，也不是每天都有工作，我還能抽時間幹別的兼職。一天那麼多錢，別說是抬棺，就是裡面的人跑了我也能給抓回來。老闆人也不錯，可溫柔可溫柔了，給我們待遇特別好，有時候還給我們發福利，而且他人還特瀟灑，有古代公子大俠那風範。」

聞人月釋然道：「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

看來是遇到了不錯的老闆，這份工作似乎也沒有那麼艱苦，小黃也樂在其中，那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如果不是工作內容特殊，也許沒人會拒絕這樣一件近乎完美的差事。

上課的時間點到了，百里晞已經進到了教室打開了ppt，陸承晨也不再和聞人月閑聊，認真聽起了課。

課程的進度已經進行到了聞人月不知道的地方，顯然，在他生病這段時間，百里晞也沒有停止工作。

和往常一樣，大熒幕上的內容依舊清楚明亮，百里晞翻過一頁講義，簡單掃視了一下在座的學生，確認一下出勤狀況。講義上那些內容從他口中講出來十釐清晰明了。和平日不一樣，課堂上，他總是嚴肅的，從不說那些近似玩笑的話。

「關於『自敗』論，一些學者將清末新政失敗的主要原因歸結為內部因素，認為即使沒有辛亥革命，清末的新政也不可能取得成功，而構成清末新政自敗的……」

窗外天幕漸漸暗沉，感受得到，今夜沒有月亮，亦不會有星輝，這個時段下雨也不奇怪，畢竟清明將近，大抵是神也會倍感悲涼。

厚重的雲層響過兩聲春雷，細雨將至。

坐在後排的人把燈光調亮了些，教室明亮依舊，和第一天不同，已經沒有人再去驚嘆百里晞俊美的容顏，顯然，在座的人已經習以為常，而且百里晞本就不苟言笑，且課堂紀律嚴明，挑逗他也沒什麼意思，反倒是自討沒趣，自然而然把注意力轉移到學習上了。

儘管聞人月為了平安度過今晚已經提前做了準備，可不論是ppt上的文字還是教材上的內容亦或者是百里晞講出來的課，都足以讓他頭暈目眩。

聞人月還是越聽越困，撐著胳膊，眼皮打戰，嘴角還不受控制地淌出一串晶瑩的哈喇子，在台上認真講課的百里晞在此時的他看來像個完美的催眠大師，講課的聲音像極了新聞主播的陳腔濫調。

聞人月翻了兩頁書，聽課的姿勢換了幾輪，僅存的理智強硬地和睏倦做鬥爭，奈何抵不住困意那入泉涌一般的攻勢。

「『他敗論』是將清政府失敗的原因歸結為外因，此觀點不符合哲學邏輯……」

聞人月愈加渴睡，偶爾可以聽見筆尖摩擦的沙沙聲，也許是陸承晨在記筆記。睏倦中，癱軟的手執著筆不知不覺畫出一片鬼畫符似的痕跡。

時間好似停滯了一般，不知過了多久，聞人月隱隱感覺有人在捏他的後頸，置身朦朧的黑暗中似乎聽到來自某人的呼喚。

月兒，我的月兒，我真的好想你……

你？是誰，那又是，誰的思念？

「喂，老月，老月。」

陸承晨焦急地提醒著，情急之下，「咣！」的一記重拳砸到聞人月的背上，困頓被強行打斷，這才悠悠轉醒。

「老月，下課了！」

聞人月坐起身來，頓時感覺到四面八方來的視線。

在全教室人的矚目下，百里晞已經站到了跟前，手裡的講義捏出了摺痕，冷峻的面孔在頭頂上方笑得很核善，肌肉有些發僵。

想起教授之前的提醒，聞人月嫩在原地，深感不妙。

完了，這下完犢子了。

「聞人同學，你覺得清政府新政失敗的主要原因有哪些呢？在這個問題上學術界主張哪個觀點呢？」

嚴肅又不失戲謔的語氣，似乎十分恭候聞人月的下文。

空氣驟然安靜，似乎有天使經過一樣。

百里晞知道，自打這節課開講以來，聞人月幾乎有一半的時間是睡過去的，自然也不期待他能答出些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來。

沉默半晌後，百里晞沉聲道：「聞人同學，下課來一趟辦公室，有很多事需要和你談。」

聞言，聞人月表情凝固，像一道響雷劈在頭上。

「我靠，這傢伙死定了。」

「好死不死，竟然在百里的課上瞌睡。」

周遭的悄悄話鑽進聞人月躲耳朵里，不由得多了幾分沮喪，精神狀態蔫了幾分。

陸承晨面色沉靜，寬慰似的拍了拍聞人月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搖搖頭，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

聞人月一臉懵逼：唉，不是，大哥，你不必拿那種送行的眼神看著我吧。

「安心，教授雖然嚴肅，但其實寬容的很，應該不會太為難你，我相信你，沒問題的。」

「謝謝你小黃，這又不是什麼大事，他又不會吃了我。」聞人月坦然道。

我可能比你了解他。

走廊人流的步伐很嘈雜，他們的課上時間可能結束了，但我的，也許才剛剛開始。

半晌，走到辦公室門口。

聞人月站在門前有幾分忐忑，猶豫了好一會才敲開辦公室的門。

「教授……」

「進來坐吧。」

辦公桌前，黑色的男人正安靜地備課，桌子一角擺著方才上課的講義，顯然是恭候多時。

百里晞抬眼，示意聞人月坐在辦公桌旁另一張椅子上。停下手裡的工作，把一旁的講義擺在兩人之間。

「我提醒過你，不要在我的課上睡覺，你卻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對不起，教授。」我實在忍不住。

「給我道歉有什麼用，現在的首要問題是你的學習問題。本來就落下了好多課，馬上就要期中考試了，你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你可以在課上睡覺嗎？」

說著，冰冷的指尖輕輕點了點桌子。

「你這樣下去可不行，不只是歷史，你其他的科目也糟糕到不行，你要是再不努把力，修不夠學分，畢業都成問題。」

考慮到聞人月這些天昏迷的情況，百里晞嘆了口氣。

「罷了，我不是機械，不是不能理解。況且你這樣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吧。當初上課盯著我的時候不是很精神麼。」

「那不一樣，我當初以為您目的不單純，只是想要順帶履行血獵的職責。」

「所以現在你就要上課睡覺嗎？」

百里晞氣呼呼地搖搖頭，冷聲道：「今晚你留下，我給你把這些天落下的課補上。我記得，今天你沒有巡邏的差事吧。這些天的內容要是學不明白，我不會允許你離開辦公室半步，就算你躲得過今天，也躲不過將來，你覺得呢。」

學，學習？

聞人月這輩子最令他痛苦的唯有學習這件事，以至於聽到這個字眼就覺得肝顫。

沒想到百里晞在學習這個問題上態度那麼嚴肅，和平時的溫柔相比簡直是兩幅面孔。

他想找理由拒絕，迫於沉重的壓力，話到嘴邊說不出口。而且事實正如百里晞所說，不論哪節課，他的學習狀態都糟糕到不行。

頃刻，聞人月只得硬著頭皮道：「那，麻煩你了，教授。」

夜還很長，丟下的內容很多，再加上聞人月那本就不太靈光的頭腦，或許今晚，可能輕易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