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月落下的內容其實不算多，也並不難，百里晞真要一次性講完也並不是什麼難事。但礙於聞人月那略微艱難的學習能力，硬生生把時間拖到了凌晨的後半夜。

事實上，百里晞總感覺聞人月比一開始見到時遲鈍很多，沒聽說過傀儡心有降低智商的作用啊。好不容易將丟下的課補的差不多，兩人都已經疲憊不堪。這樣的工作量不論是對百里晞還是對聞人月來說都十分費心，也許百里晞應該慶幸，聞人月的學習能力還沒有差到無可挽回的地步，儘管過程很艱難，多努努力還是能夠學會的。

此時的聞人月早已身心俱疲，收拾好教材，拄著胳膊百無聊賴道：「教授啊，你說，人為什麼要讀書呢？至今為止在學校學的東西我都記不住，平時也用不上，而且我就算不上學我的工作也足以讓我生存下去。」說著在封面的空白處畫出一個和百里晞極其相似的小人人。

百里晞把講義整理好，答道：「你也許是因為任務分配來到這裡，但我要告訴你，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並沒有那麼多選擇的餘地。即使前途迷茫，看不到未來，在當今社會，讀書也是多數足夠幸運的人唯一的出路，如果不走這條路，他們的人生只會更加悲苦。人類的生命力是有限的，會生病，會衰老，人生不能重演，時間不可複製，像血獵這種極度依賴身體能力的工作你不可能做一輩子。多學一些東西，多一種生存方式並不是壞事。」

聞人月輕笑一聲，打了個哈欠：「教授，你這麼想就不對了，我壓根就沒打算活夠一輩子，對我來說，戰死沙場比苟活到老要福祉的多。」

「說的倒是輕鬆，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竟然把那麼沉痛的事情說的那麼輕快，不知道他是無知還是愚蠢，還是說真的有覺悟。

百里晞雙眉微蹙，冷聲道。

「但如果這個世界用不著你犧牲，也不需要你戰死沙場呢？」

「不清楚，不當血獵，我真不知道餘生該幹些什麼，也許會去追求所謂普通人的快樂，也可能選個喜歡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不管哪個都比做血獵要無聊的多。」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劉海的陰影遮住了百里晞的的半邊眉目，嘆了口氣，道：「即使拋開功利性的目的，至少讀書這件事本身可以讓你遠離愚昧，和人類偉大的靈魂對話，你的選擇會更有意義。退一步講，透過讀書，知道的更多，你可以更好地追求你的理想，堅守你的信仰，多一種生存的選擇。」

聞言，聞人月輕快地笑了笑。他是什麼人，他是血獵啊，一個吸血鬼讚揚人類偉大的靈魂，教導血獵追求他的理想，堅守他的信仰，真的是一件十分戲劇性的事情。

「你笑什麼？」百里晞不解道。

「教授啊，沒想到這種話會從身為血族的你口中說出來。」

「你好歹是我的學生，作為老師，我有責任和義務以正確的方式教導你。」

在百里晞的眼裡，教師是塑造人類靈魂的偉大職業，長久以來一直引以為豪。在他看來，引導人走向光明，追求福祉是一件崇高的事情。

「即使你真的對學習無能為力，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也不止這一種，人生的樂趣也不止這一種，況且你有選擇的餘地。不管怎樣，我希望你福祉。雖然我告誡過你要你珍惜生命，但如果有一天離開這個世界真的是你的願望，那我尊重你的選擇。」

窗外飄著淅淅瀝瀝的細雨，百里晞冰涼的手緊緊攥著。

霎那間，百里晞聽到一段來自記憶深處遙遠的迴響，那是一個年幼的孩童聲嘶力竭的悲求：晞，我活的好痛苦啊，求你，殺了我吧，晞。

不管過去還是現在，聞人月不止一次提到過他想離開這個世界，這一點是百里晞最無法忽視的，心口猶如刀割一樣。

那些不好的記憶應該都沒有了才對，即使是做著血獵的工作，在血獵和家族的關愛下他應該福祉，快樂，且充實才對，不管怎樣都不應該有尋死的念頭。離開自己的這些年他又經歷了些什麼？

「有件事我實在不明白，活著明明是一件很珍貴的事情，血族也許會不懂，你這麼年輕，為什麼會這麼輕率呢？」

聞人月一愣，眼皮垂了垂，道：「誰知道呢，我也不清楚，也許是世界太喧囂，活著太煩躁，我已經累了，累很久了。除去哥哥和職責的話，我真的沒那麼多留戀的事情，沒有這些，我也不清楚該怎樣活下去。沒有羈絆，不能戰鬥的人生，對我來說沒有意義。」

百里晞聞言，雙目凝重。

這個整天嘻嘻哈哈的孩子也會有這樣的想法。

不難想像，如果聞人月真的得到血族那樣的永生，恐怕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面對無盡的夜晚和永生的虛妄本身就是一項殘酷的考驗。

在他眼裡，聞人月像個不爭氣的孩子。總有那麼些人，渴望生命的無能為力，厭倦生命的無可奈何。

聞人月收起教材，釋然道：「命運真是不公呢，對我們彼此都足夠殘酷。」

「命運向來如此，這個世界上有貧苦的人，有殘疾的人，有受壓迫的人，有重病的人，有曝屍荒野的人，有飽受戰爭摧殘的人，有不能見陽光的人，各有各的不幸，你比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人要幸運的多，你現在擁有的，是多少人窮盡一生都得不到的，上帝已經足夠偏愛你了。你看或不看，做或不做，學或不學，事實都在擺那裡。我必須告訴你，輕視生命和為理想獻身是兩碼事。」

燈影下，略顯悲惘的話為百里晞本就寂寥的臉龐平添了幾分落寞，這不奇怪，百年的時光，更何況上個世紀那種動蕩的年代，經歷過炮火，遭遇過饑荒，感受過人世間的凄慘與悲涼，見過這些並不奇怪。這種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分量沉重的多，既滄桑又悲壯。

「我明白，教授。這種事你不論說不說，我都清楚的很。」

聞人月記得，教授說過，他曾是一名軍人，來自上個世紀度過百年的軍人，不難想像教授的肩上曾經背負過多麼沉重的責任，做過多麼偉大的壯舉。即使他現在不是人類，那些咒罵吸血鬼的話，對他實在說不出口。

百里晞問道：「即使這樣，你還是會想著為職責而死，失去哥哥或者完成夢想後，有一天離開世界嗎？」

沉默半晌，聞人月回答：「我想我會的，這是我長久以來深思熟慮的決定。」

「是嗎？」百里晞冷聲道。

你可真是讓我失望，我辛辛苦苦把你救活又是為了什麼！

百里晞眉眼埋在劉海的陰影里，神情驟變，瞬間扼住聞人月的脖子抵在桌子上。

「既然這樣，我來幫你一把。」

燈影下，百里晞雙目赫然是危險的紅色，絲毫不掩飾強烈的殺意。

-------------------------------------

小劇場

聞人月：教授，你見過日本鬼子沒

百里晞：何止是見過，我當年打的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