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江兩岸，軍隊嚴陣以待。一批又一批的兵士已經去尋找裴明洲了，以金瑞為首的將軍，撞到了從密林中出來的虞無聲。

金瑞剛想說話，看見馬背上昏迷的裴明洲，大驚。

虞無聲道：「陛下遇到刺客，受了驚嚇，但身上沒有傷處，先送他回宮休息。」

金瑞立刻拱手道：「是。」

既然裴明洲已經尋回來了，那他們這些將士回去就能活著復命了，所以他們也不再擔心，過了河，浩浩蕩蕩地護送著昏迷的裴明洲渡過北江，進入燕都。

入宮後，跪了一地的宮女太監，沒有想到迎接的是昏迷的年輕皇帝。但沒有人敢抬頭，低著頭看著青石板磚，悄無聲息，直到宮門在身後沉重地緩緩關上，才有宮人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只看見虞無聲抱著裴明洲的背影穩穩遠去。

因為還未登基，所以不能入住太皇殿，只能清華宮。

虞無聲抱著裴明洲走到清華宮的門外，抬頭看了一眼日光在明黃的琉璃瓦上跳躍，眯了眯眼，隨後對周圍隨侍的宮女太監道：「你們都退下吧。」

所有人聞言，低下頭，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虞無聲走進清華宮，走到榻前，正準備把裴明洲放下。

突然，手臂上載來很細密的疼痛。

一絲絲，不明顯的疼痛。

虞無聲低下頭。

懷裡的裴明洲已經睜開眼，眼底帶著幾分少年人才有的傲氣，他笑著，掙脫開了虞無聲的懷抱，坐在床上，晃著雙腿，「送你的見面禮，虞無聲。」

虞無聲垂下眼，看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自己手臂上，多了一根銀針。

裴明洲淡淡挑眉，冷冷道：「我不知道你背後是誰，也不知道你……為何心懷鬼胎。」微微一頓，「但是，現在，你的命在我手裡了。」

虞無聲將銀針拔了下來，眉頭都沒皺一下，看見銀針的針尖已經全黑了。

裴明洲歪著頭看著他，「此毒，名叫千年淚，毒性緩慢，卻能深入骨髓，是我自己研製出來的，沒有解藥可解毒，只能靠相生相剋的藥物來續命。」

良久，虞無聲跪下來，「陛下，臣不知……」

裴明洲彎下腰，抬起虞無聲的下巴，看著他這張容色傾城的臉，看著他低垂著的眼睫，「你不知，我也不知。」

虞無聲沒有說話。

裴明洲拍了拍虞無聲的肩，竟笑了起來，「虞卿，往後朝政上我還有許多不懂的，還望你多多教導。」

說完，裴明洲站起了身，往殿外走去，踩過跪在地上的虞無聲的手指，並用力碾了下去，感覺到虞無聲的手指在腳下微微蜷縮起來，大概痛得可怕，卻沒有掙扎。

·

入夜，裴明洲在清華宮中，盤腿坐在榻上，尋思自己重生回來發生的種種事情。

首先，是他被虞無聲一箭穿心死後，突然就回到了三年前，還未登基的時候。其次，是這輩子的很多事情發生了變化，尤其是虞無聲的態度，還有他……和上輩子不一樣，如今已經拿捏住了虞無聲的性命，可以暫且放下心來，不用擔心剛登基就會被虞無聲那個狗東西耍得團團轉。

最後一個，也是裴明洲最在意的。

一個是虞無聲的真實身份，以及他究竟在朝堂上布了多少棋子；還有一個是景元八年發生的江易之禍，始作俑者到底是誰。

十四年前的那場江易之禍，讓裴明洲全家被誅。

裴明洲被扔下大獄時，在獄中發了一場高燒，後來被人救出來，送到江南吳城，但他也忘了很多事情，只記得那一場禍亂，他的祖父殺了他的父親、母親，還有他的姐姐和弟弟。

具體是為什麼，裴明洲什麼都不記得了。

雖然那一年他才五歲。

他忘記了父親、母親和其他親人的模樣。

連幼年時發生的事情也不記得了。

想及此，裴明洲就覺得頭隱隱作痛。

他躺了下來，望著帷帳的頂部，突然又想起什麼，喚了一聲：「烏瑕。」

很快，烏瑕弓著身子，無聲無息地走了過來，立於裴明洲的榻前，低聲道：「裴公子。」

裴明洲坐在榻上，問道：「你幾時入宮的？今年多大了？」

烏瑕抬起眼，眼底似乎閃過一絲什麼，但又很快垂下眼去，「奴才是半年前入宮的，今年……二十有六了。」

裴明洲有些意外，「怎麼這麼晚才入宮？我看不少宮人都是十來歲就入宮的。」

烏瑕低著頭，「是，奴才入宮晚，讓裴公子見笑了。」

裴明洲盤腿坐著，單手撐著下頷，「沒什麼笑不笑的，我問你一件事，如果你知道，你就告訴我，不知道就算了。」

烏瑕道：「公子請問。」

裴明洲問：「十四年前的江易之禍，你可曾聽說過？」

烏瑕渾身一震。

裴明洲幾乎是立刻捕捉到，「你知道是不是？」

烏瑕把頭低得很低，「臣……有所耳聞。」

裴明洲道：「你把你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訴我，江易之禍的起因，過程和結……結果就不必了，我只是想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引發了江易之禍。」

烏瑕張了張嘴，開口道：「奴才不敢妄議朝政，而且當時奴才不過十二三歲，小時候的事情，奴才也記不清了。」

裴明洲皺起眉頭。

烏瑕瞬間將身子伏低下去，「裴公子，宮中虞無聲先生精通曆朝史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公子有何想問的，不如讓奴才把虞先生找來。」

裴明洲的眉頭皺得更緊。

過了一會兒，他一揮袖子起身，「宮中不是有史書庫嗎？帶我去，我親自去看。」

烏瑕愣了一下。

裴明洲不讓烏瑕幫忙，穿上靴子，披上衣服，兩三步就踏出了門，烏瑕慌忙地跟了上去，連忙喚道：「裴公子，您慢點……」

烏瑕很納悶。

裴明洲初來燕都，初入皇宮，怎麼對皇宮如此熟悉，繞了幾個小道就到了史書庫。可轉念一想，人家從小就是在這皇宮中長大了，熟悉一些怎麼了，這難道還不應該熟悉嗎？

於是烏瑕也就沒有再想了。

裴明洲來到史書庫，見無人上鎖，也沒有看到這樓閣外放得整整齊齊的一雙靴子，推門就踏了進去。

下一刻，就和一身雪衣、拿著史冊邊走邊看的虞無聲，撞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