貼身侍衛怎麼能招個小孩。

熙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打量著殿里還沒他爹胸口高的小東西，總疑心這人還打不過自己。

只見那小孩抱著比他還高的劍，站在大到有些空曠的皇宮裡，竟絲毫不見犯怵。只微微低著頭，沉默的像一尊石像。

真是個怪小孩。熙端想。

一把劍破著風直指面門，在夜裡幾乎閃出了一道白光。熙端自己的劍術很是不錯，出劍時把教他的老頭都嚇了一跳。所以熙端對於這個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的水準很是懷疑，如果這小孩連他也打不過，他就直接報告父王，讓這人捲鋪蓋回家。

沈過眼也沒抬，他那把一看就很笨重的長劍被他像扁擔一樣輕巧地一挑，熙端立刻感到手腕一酸——手裡的劍居然就這麼被這人生生挑飛了出去。

而且他用的還是劍柄。

雖然熙端也沒使全力，只是想給這小孩一個下馬威，探探他的水。但眼前這人顯出來的與他年齡完全不符的實力還是把熙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他對著面無表情看著他的小孩咳嗽了兩聲，努力端住自己作為一個皇子的體面：「剛才只是試試你的實力，看來你還算有點本事。不錯，吾很滿意。你叫什麼名字？」

沈過從來到這地就想走，他還是適應不了朝廷這所有人都裝模作樣的環境。直到現在，他的任務對象，這個蠢的不行，敢拿三腳貓功夫試探他的小皇子，痴呆似的問出了「你叫什麼」這個問題後，沈過的後悔終於達到了頂峰。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剛才皇上提到我的名字至少五遍。」

那傻皇子愣了一下，然後驚天動地地咳嗽了起來。就在沈過冷著臉以為他要把自己咳死時，這人居然又臉皮厚如城牆般地重新恢復了原樣：「嗯，我沒注意。你再說一遍。」

「…沈過。」

他是真的想回去了。

「沈過？好名字。」那皇子故弄玄虛地點了點頭，「吾叫李泓，字熙端。」

不過就算沈過再怎麼看不上這皇子，人身份在那擺著，他也不好給人甩臉色。他敷衍地點點頭：「好的殿下。」

熙端覺得自己真的是有點背。看這叫沈過的這樣子，估計心裡大半是煩了他。但他覺得自己確實挺冤枉的，誰看到一個小孩要做另一個小孩的侍衛，心裡不會犯嘀咕啊？這一犯嘀咕，不就沒心思聽人說話嘛，所以他才會不記得這人叫什麼。他覺得自己還是挺理所當然的。

他在前面走，沈過就在他後面不近不遠地跟著。一直走到東宮門口，熙端回頭看了看沈過：「你是進來，還是在外面呆著？」

沈過沒吭聲，跟著他走進了門。熙端有些稀奇地看看他：「貼身侍衛就是不一樣啊。」

沈過點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就抱著劍在門口坐下，閉上了眼睛，一副不準備再理人的樣子。

熙端看了看沈過那個拽樣子，聳了聳肩，裹上被子轉到一邊。上上下下幾個皇子，死的死沒的沒，他又是資質極高的一個，所以父王請了專人來保護他，以免他也出個什麼意外。聽父王說，他本意是請當世第一的劍士出山擔任此職，但無奈人根本看不上所謂「保護皇子」這麼個任務，倒是將自己門下一個小國小徒推了出來，說他能擔任此職。皇帝就是一百個不願意，一千個不相信，看在世外高人的面子上，也不得不把這小孩當作尊大佛一樣請了過來。

熙端覺得他爹平時看著還挺精明的，不知道為什麼單單在這事上犯了傻。能擔得起天一第一名號的，多少都有點傲氣在身上。讓人放下江湖，來到朝廷，像條看門狗一樣守著一小孩，哪個第一會願意？

熙端不知道的是，對於沈過的能力，他爹也和他一樣表示懷疑，然後做了和他一樣的舉動——最後強作淡定地得出了和他一樣的結論。

只能說不愧是父子。而這父子兩人出奇一致的舉動讓本就不太了解世俗人情的沈過對於朝廷的刻板印象又加深了幾分。

熙端再怎麼說也是個皇子，也是個心高氣傲的主。被自家侍衛這麼冷臉相待，他也不願意再主動碰壁。但是他又不想睡，於是只好背對沈過，抓著被子胡思亂想。但他人實在不太爭氣，想著想著，竟就這樣沉入了夢鄉。

皇帝只知道沈過是他師父的徒弟，卻不知道師父只收了他這一個徒弟，獨苗。

他爹娘不知，生下來就被人扔在山郊，好險沒被豺狼叼走。他師父那日正好下山來買鹽，看到啼哭的嬰孩實在於心不忍，就這樣把他撿了回去。

師父說，這都是命。命中註定他要收徒，命中註定沈過要跟著他學劍指天下的本事。命中註定…他要給皇子做侍衛。

前邊的他還能信，後邊這個…沈過覺得挺扯的。

從小跟著師父修鍊，他對睡覺並不像普通人那般挑剔，站著都能睡，於是他就那樣倚在門框上小憩。那小皇子一開始還在床上動動的，一會兒就沒了聲響，沈過估摸著他是睡著了。

熙端睡了，他才敢揣摩起這皇子來。就好像熙端有透視眼，醒的時候他要揣摩對方，就會被發現似的。

他剛開始對朝廷的人都有點偏見，總覺得一個二個的，不是裝模作樣的衣冠禽獸，就是像小皇子這樣，腦子裡缺根弦的天真少爺。但冷靜下來之後想想，這皇子似乎也沒他刻板印象里的那麼壞。

…不說別的，就是樣貌，熙端有所不知，沈過一開始瞧不上他，根本就沒拿正眼瞅他。一直到熙端不自量力地拿佩劍偷襲沈過，人這才端正地打量了他。

沈過不想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他看到熙端的臉的時候結結實實地愣了一下——因為這人實在是長得太好了。

他看的書多是畫本，裡面經常會有神仙精怪，他覺得這皇子長得簡直比畫本里的都要好看，直接打破了他對美人險隘的認知。但是好看是好看，這皇子的長相卻不是那種正氣的樣貌，倒是眉眼之間帶著妖氣，很是艷麗。

有點像…狐狸精。

沈過在心裡大逆不道地給皇子添了個名頭，又琢磨起皇子刺他的那一劍來。當時他正滿心地想回去，所以對於人的評判也不自覺的惡劣了幾分。現在想想，熙端那一劍，還算是有水準。

當然，和他比肯定不行。但在普通人中，這皇子說不定還能被劃到「天賦異稟」的那一類人里。

沈過正在這閉著眼琢磨著皇子呢，那邊的床突然響了起來，沈過以為他醒了，睜開眼往那邊看看，卻見床上那被子不停地抖著。沈過一怔，猶豫了一下，還是放下劍朝那邊走去。

他越走越疑慮，到了床前，只見那皇子臉色煞白，頭上竟全是冷汗。他的手緊緊地絞著被子，渾身都在抖，連嘴唇都是白的，雙眼禁閉，顫抖著小聲喊道，母…母後…

沈過雖然沒讀過幾本書，但受教於師父，也知道不要看人難處的道理。更何況這人還是皇子。但是眼下這情況，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猶豫再三，他伸出手，握住了小皇子瑟瑟發抖的手。

「…多大人了，還做噩夢。」沈過嘟囔著，被他握住的小皇子又抖了一會兒，居然就這麼慢慢平靜下來了。就在沈過準備抽手走人，繼續靠他那門上時，小皇子的眼睛令人意想不到地突然睜開了。

…與僵硬的沈過對了個正著。往下看，兩個人的手還緊緊地拉著，像是什麼情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