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青從早晨刺到了中午。

她中途只休息了一刻鐘，連飯都顧不上吃，那個叫伏寧的少年進來叫過兩次吃飯，都被司馬青罵著趕出去了，司馬青不允許任何人進來打擾她刺青。

從早到晚，司馬青的額頭上早覆了一層又一層的薄汗。她擦了好幾次，整張臉被燭火照得通紅，看上去有些難受，但她專註的模樣，令人不敢去打攪。

滿背的刺青，哪怕司馬青能在一天之內完成，被刺的人都無法抗住。

裴明洲無事可做，去樓下閑逛了一圈，又回來，專門蹲在虞無聲的面前，拿濕毛巾給虞無聲擦去額頭的汗，這汗裴明洲擦了一次又一次，擦到最後，擰毛巾的手都有些抽了。

到薄暮侵襲而來，司馬青終於停了下來。

「好了。」司馬青再次擦了擦汗，「這幾日要好好休養，具體的事情伏寧會跟你們說的，老娘要累癱了，先去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說完，司馬青把手裡的銀針和別的工具，全部扔進木盆里。

木盆里的水花被濺起些許。

裴明洲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虞無聲滿背的刺青。

那幅刺青是一隻翱翔的雄鷹，是裴明洲親口跟司馬青說的，讓司馬青給虞無聲刺的。現在，在虞無聲原本光潔白皙的後背上，是一隻騰挪即將翱翔飛起的雄鷹，雄鷹的翅膀大張，彷彿被風鼓動，尖爪如利刃，在那漂亮的後背上徒增了一種凌厲兇狠之感。

裴明洲對這滿背的刺青很滿意。

他端詳片刻，彎腰問虞無聲：「你知道朕讓人給你的後背刺了什麼圖案麼？」

虞無聲的臉色並不好，只不過燭火仍舊在搖曳，映出了些許淺粉。他纖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輕顫了顫，片刻，道：「臣不知曉。」

「不知曉就算了。」裴明洲也沒想瞞，覺得虞無聲回去就能看見了，「那你現在還能自己坐起來麼。」

虞無聲安靜片刻。

他道：「臣……身子麻了，恐怕不能自己坐起來。」

裴明洲：「……」

他彎下腰，想扶虞無聲，但是掌心差一點就按上了虞無聲剛剛刺過青的後背，在掌心想要碰到的瞬間，將手收了回來。

裴明洲扶著虞無聲的肩膀，幫著虞無聲緩緩坐起身。

坐起身以後，虞無聲似乎想活動一下肩膀，但是一動，就牽扯到了滿背的傷口，他只能作罷。

裴明洲觀察著虞無聲的神情，問道：「疼麼？」

虞無聲抬起眼，望著裴明洲。

過了一會兒，他問：「陛下想讓我說疼還是不疼？」

裴明洲輕嗤一聲，覺得自己莫名有些被嘲諷到了，「你不是百毒不侵麼，中了毒還能忍疼那麼久，烙鐵當面，也無動於衷。單單一個刺青，應該不會覺得疼吧？」

虞無聲慢慢地伸出手，試著自己穿上衣服，哪怕後背覆上了一層司馬青給他塗抹的藥，但依然是綿密刺骨的疼，聲音輕了許多：「陛下覺得臣是無所不能，金石練就的鐵骨。可臣也是個人，怎麼可能不知道疼，只是很多時候，臣不怕疼罷了……」

「不，你不知道。」裴明洲打斷虞無聲的話，聲音突然變得冰冷。他伸出手，扣住虞無聲的下頷，掰起來，讓他抬頭看著自己，「你根本不會知道什麼叫做疼。」

虞無聲沒有說話。

燭火映在他的眼眸里，安靜許久，他道：「陛下恕罪。」

裴明洲鬆開手，轉過身，「穿上衣服，走吧，朕累了，也餓了。」

虞無聲慢慢地把衣服穿上，系好腰帶後站起身。

到了樓下，伏寧收了錢，如背誦詩文一般說了一大通：「不要吃辛辣的，不要吃水性發物，不要喝酒，養上一個星期，如未疼痛發炎，便是沒有問題了，若還有問題，隨時光臨。」

裴明洲一言不發，轉身就走了出去。

虞無聲道：「多謝。」

外頭已是一片暮色昏暗。

裴明洲看了一眼天色，回過頭，想找自己的馬，結果並沒有發現騎過來的那兩匹黑馬和白馬。正奇怪間，一轉頭，他突然發現巷尾有一個人躺在那兒。

裴明洲的眉眼微微一沉。

那人躺在巷尾，半個身子隱沒在暮色中，看不分明，但裴明洲從那人露出來的些許裝扮便認出，這是跟隨他出門的侍衛的其中一個。

虞無聲在裴明洲身邊，似乎也看到了什麼，低聲道：「陛下，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說完，虞無聲便抓住了裴明洲的手腕，要帶著他往外頭走。

裴明洲感覺抓住他手腕的那隻手，冰涼涼的，沒有什麼溫度。

他微微顫了一下，回頭，正要和虞無聲一同走出巷口，可就在這一瞬，餘光瞥見一道銀光閃過，與此同時，是利器破空而來的聲音。

裴明洲猛地回頭，但與此同時，一隻手已經飛快地擋住了他的眼睛，並將他整個人往旁邊一帶。

暗器擦著裴明洲的耳邊而過，只一瞬，便狠狠地扎進了身後的牆壁內。

裴明洲身上沒有帶任何武器，他的手摸到腰間，只摸到一枚玉佩。千鈞一髮之際，虞無聲雙指夾住那枚嵌入牆壁中的無華刀片，手腕往前一甩，那刀片便原路飛了回去。

暗處一人應聲倒下。

虞無聲拽著裴明洲的手腕，「走！」

裴明洲跟著虞無聲一同跑出巷子。

冬天的天暗得很快，原本方才出來時，還有一些暮色，現在耽擱了一陣，天色已經迅速暗了下來，夜幕降臨。

裴明洲被虞無聲拉著穿過街上不多的人流。

他飛快地跑著，看著前方虞無聲雪白的身影，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裴明洲側過頭，看見不遠處的屋檐上，有一道、兩道、三道、四道黑影跟著他們同時在奔跑。

突如其來的刺客，被殺光的侍衛，失蹤的馬匹。今日出宮的時候，裴明洲沒有大張旗鼓，知曉他出宮的應該也只有烏瑕、身邊幾名禁衛和江齊峰。

而且裴明洲拐進這麼隱秘的巷子後，大半天都沒有出來過。

因此，能在裴明洲一出來就早已等待在那兒的，只有那些人。

正跑間，裴明洲突然停了下來。

拽著裴明洲跑的虞無聲也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手仍牽著裴明洲。

燈火映在虞無聲的眼底，星星點點，萬家燈火在他身後，同時將虞無聲那張跑出了汗的白玉般的面容，襯得愈發好看。

「陛下？」

下一刻，裴明洲抬起一腳就踹上了虞無聲的胸口。

這一腳用了八分的力氣，聽得悶哼一聲，虞無聲直接被踹出了很遠。

裴明洲轉身就拐進了一條陰暗的巷子里。

在屋檐上的那些刺客猶豫了片刻，看了被踹倒在地上的虞無聲一眼，往裴明洲跑的方向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