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明洲拐進巷子，一直往前跑，燈火在身後飛速倒退，漸漸變得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見。

眼前只剩下一片陰暗。

裴明洲想過，能知道他今日出宮的人，可以回去一個個審問，這並不難。但是比起審問，裴明洲更想在此刻就知道這些刺客背後的人。

裴明洲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虞無聲。

因為除了那幾名侍衛，一直跟裴明洲待在一起的，就是虞無聲，以他這個人不知鬼不覺的暗衛營統領的本事，要召幾名刺客，完全是很容易的。

但裴明洲迅速就否定了這個想法。

因為裴明洲認為虞無聲還需要利用他，不會那麼輕易就殺了他。

裴明洲不相信虞無聲，但他相信虞無聲想要復仇。

今日知曉裴明洲出宮的人里，應當都是值得信任的。如果不能信任，那麼這些人背後的人，透過這一次刺客的偷襲應該能夠查出來。

裴明洲感覺到兩側民居的屋檐上出現了身影。

他看了一眼，看到是刺客的黑影。

裴明洲瞥了一眼，又拐進一處巷子。但是這一處巷子，沒有跑幾步，就到了盡頭。

面前一堵牆。

裴明洲停下腳步，回過頭。

那幾名在屋檐上追他的刺客，已經從屋檐上跳了下來，他們手裡都拿著寒冰般的利刃，在月色下泛著寒光。

刺客堵住了裴明洲的退路，慢慢逼近。

裴明洲看著這幾名刺客，腦海中飛快地過著見過的每個人的模樣。四大家族急需一名皇帝來穩定大梁，會是他們要殺他嗎？

應該不可能。

如果他死了，那麼大梁就再無皇帝了，裴氏一脈也算是徹底斷了，這些人還要重新去尋找，沒有殺他的理由。

一名刺客攜刀上前，刀尖直直刺向裴明洲的腰腹。

裴明洲往旁一側身，躲過刀尖利刃，在那名刺客要再次刺過來的瞬間，一抬手，用手腕格擋開刺客的手腕。

刺客只覺得手腕一陣劇痛，刀飛了出去，下一瞬，他已經被一個從下而上的拳頭打得下巴骨頭都要碎裂，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直翻眼白。

裴明洲站在黑暗中，依舊身影挺拔，眉眼帶著些許傲氣。

剩下三名刺客見勢不對，立刻三人一同上前。

不對。

裴明洲忽然覺得哪裡出了什麼問題。

他剛才和那名刺客對打時，已經覺得那名刺客的眼睛好像在哪裡見過。再一回想，方才躺在巷尾的那名侍衛的屍體，似乎也有些問題。

裴明洲在想起那名刺客的眼睛的時候，腦海中如電光石火，想到了問題的所在。

三名刺客一起擁上來，手中是明晃晃的利刃，裴明洲的背後是巷尾的牆壁，除非他會飛，不然他這一次一定逃不掉。

——那些刺客是這樣想的。

而很可惜，裴明洲恰好會「飛」。

裴明洲一腳踹在小巷西側的牆壁上，幾把利刃一同刺來的瞬間，他已經躍起，同時又踢向小巷東側的牆壁，兩邊相互交換，轉瞬就踩著牆壁而上，最後單手一搭，抓住房檐，將自己往上一盪，就盪到了屋檐上。

三名刺客都呆住了。

裴明洲單膝跪在屋檐下，他沒有立刻逃走，而是從另一邊又跳了下來，落在地上，正好落在那名被他打暈的刺客身邊。

裴明洲一把扯下那名刺客臉上的面罩。

入眼的那張臉，熟悉又陌生。

是今天早上換裝成便衣陪裴明洲出宮的那四名侍衛中其中一名。裴明洲和這名侍衛有過視線的接觸，所以剛才在看到這名刺客的眼睛時，就覺得眼熟。

那三名侍衛似乎也反應了過來，轉過身，慢慢逼近裴明洲。

裴明洲想起方才在巷尾看到的那具「屍體」。

體型不對。

所以他覺得奇怪。

那具「屍體」明顯比今天一同出宮的四名侍衛的身形都要魁梧，看上去更像是街邊賣肉的粗人，而不是侍衛。且那「屍體」身上的衣裳，穿得特別潦草，像是被誰匆匆套上似的。

「你們從出宮就跟著我們了。」裴明洲退後一步，隨手握住那名暈倒刺客手裡的刀，在手中轉了個圈，挽了個刀花，寒光閃過他的臉龐，「怎麼宮裡混進你們這樣的人，還沒有人審查清楚。」

一名刺客冷笑一聲，「那自然是因為宮裡有我們的人。」

另一名刺客道：「大梁的皇帝，今日該是你『壽終正寢』之日。幾年前沒能殺掉你爺爺，如今殺掉你，結果也差不多。」

裴明洲退後一步，觀察著身邊的牆壁，「你們想讓大梁滅亡？」

「不，大梁跟我們無關。」刺客道，「我們只想為我們的主子報仇。」

裴明洲問：「虞無聲是你們的人？」

刺客愣了一下，一時沒回答。

裴明洲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四名侍衛都是刺客化妝，不可能發生這麼巧合的事情，而虞無聲雖然被撤職，但在暗中依然位居高位。他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

所以虞無聲是知道這四人都是刺客的。

但是虞無聲沒有告訴裴明洲，也沒有做出任何別的舉措。所以這樣做，只有兩個結果，要麼是虞無聲想殺了裴明洲，要麼是虞無聲……想利用裴明洲。

裴明洲看著眼前刺客手裡明晃晃的寒刀。

心臟突然就像是被什麼抓了一下。

生疼生疼的，都要流出血來。

如果虞無聲不想殺他，那就是虞無聲想利用他，引來刺客，再趁此機會抓到刺客背後的人。和上次宮中無色蠟一樣。

裴明洲冷笑了一聲。

不管虞無聲想不想殺他，如果他逃不掉，都只有一個結果。

那就是死。

裴明洲喃喃了一句：「好啊，虞無聲，我又相信你了。」

他沒有再給刺客們說話的機會，蹬上牆壁，用自己在吳城幫中學到的功夫，蹬牆飛天，高高揚起手中的刀，又重新從上落下來，像暗夜中的鷹隼般，抓住一名刺客後背的衣裳，一刀便扎了下去。

這一刀，帶著恨意，帶著憤怒。

滾燙的鮮血瞬間濺灑在臉上。

裴明洲被這滾燙的血激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到自己如今殺人已經過於順手了。

他不能殺人，他要把他們的命都留下來。

裴明洲轉身再踏上巷子的牆壁，躲過了兩名刺客的攻擊，飛上屋檐，開始順著屋檐一路狂奔，很快那兩名刺客也追了上來，就跟在身後不遠處。

裴明洲也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

他要活，還要活著，把虞無聲親手摺磨死。

裴明洲視線一片模糊，感覺身後又有暗器破空而來，他偏過頭，暗器擦著他的臉頰而過，帶走了一片淚水樣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