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住了月光。

裴明洲的臉頰被暗器擦傷，眼底沉下冰冷，他本想加快腳步，跑出這片漆黑的夜色，然而腳下的屋檐瓦磚並不牢固，一腳踩下去，瓦片突然就碎了，鬆了。

裴明洲整個人都順著屋檐往下滑。

在要跌落屋檐的瞬間，他一個低身，勉強用腳後跟卡住最後一片瓦，穩住身形。

剩下兩名刺客堵住了前路。

他們的身影在夜色中朦朧不清。

裴明洲試圖再從他們嘴裡套話：「你們是南梁的人？」

刺客這一次卻緘口不言，直接衝上來。

裴明洲和他們扭打在一起，不知道衣服什麼地方被撕扯開來，也不知道身上哪裡被劃開了口子，但他反應極為靈敏，這兩名刺客在混戰竟然沒能刺中他的要害。

裴明洲踹開其中一名刺客，卻不想另外一名刺客突然從後撲了上來，掐住裴明洲的脖頸，直接把裴明洲按在了屋檐上。

刺客的手勁極大，如果不是裴明洲用盡全身力氣要掰開刺客的手掌，那他的脖頸可能已經被刺客扭斷了。

這名刺客單手掐著裴明洲的脖頸，另外一隻手高高揚起手中的刀。

不知為何，這名刺客拿著刀的手微微顫抖著。

他一動不動地看著裴明洲，不知為何，呼吸漸次急促了起來。

裴明洲在呼吸困難的間隙中看著這名刺客。

他在刺客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不忍和痛苦。

裴明洲突然覺得這個眼神格外熟悉。

像是兒時有那麼一瞬的記憶被喚醒，裴明洲彷彿看見了這麼一雙相似的眼睛，在被封鎖的記憶里被喚醒。

刺客握刀的手在顫抖。

而就在這一刻，裴明洲看見，周圍四面八方的民居屋檐上，出現了一排排漆黑的身影，每一個身影都披著夜行衣，個個手持弓箭，弓箭對著掐住裴明洲脖頸的刺客。

裴明洲突然意識到什麼。

而另外一名刺客也發現，自己被人埋伏了。

那名刺客吼道：「快！殺了他！」

掐著裴明洲脖頸，手握匕首的那名刺客猛地抬頭，看見了周圍滿滿的弓箭影子，眼底滲出淚來，一抬手，竟是鬆開了掐著裴明洲的脖頸。

刺客用盡全力把裴明洲往屋檐下推。

裴明洲從屋檐上跌滾而落，跌進一個人的懷裡。與此同時，接住他的這個人用清冷的聲線喝道：「放箭！」

箭矢如流星般劃破夜空，簌簌而來。

裴明洲用盡全力吼了一聲：「不要——」

下一刻，無數箭矢沒入身體的聲音傳來。

兩名刺客被箭矢射成了刺蝟，從屋檐上跌落下來，沉重地落在地上，鮮血染紅了他們身上漆黑的衣裳。

裴明洲顧不上腳踝的劇痛，猛地推開身邊的人，衝到那兩名刺客的身邊，揭開一名刺客的面罩，發現不是，又揭開另外一名刺客的面罩。

那名沒有忍心殺裴明洲的刺客，此時此刻，瞳孔已經渙散，一絲血液從唇角緩緩流淌而出。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年輕的眉眼被鮮血沾染，死不瞑目。

裴明洲看著那名刺客的眉眼，手顫抖著，腦海中有片段閃過，似乎是一個少年，笑著，在滿是花瓣的樹下，抱著年幼的裴明洲，逗弄著，將裴明洲舉起又放下。

還是嬰孩的裴明洲看著這個少年的眉眼，咯咯笑了起來。

春光明媚，溫柔了少年的眉眼。

裴明洲手指顫抖著，「靜哥……是你嗎？靜哥……」

但是那名刺客早已沒了生息。

裴明洲像是突然發了狂，拚命想要喚醒眼前這個人，眼底一片血紅，沒有留意到，身邊的另外一名刺客，手指抽動了一下。

那名已經被箭矢紮成刺蝟的刺客，竟然還沒有死。他的手指抽動著，慢慢抬起，握住了跌落在身旁的匕首。

奄奄一息的刺客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身子撐起，匕首將要插進背對著他的裴明洲的身體里。

而就在這一刻，裴明洲像是感覺到了似的，猛地回過頭。

聽到一聲：「陛下！」

下一刻，一道雪白的影子擋在了裴明洲的身前。

那把匕首就扎進了那個人的手臂里。

刺客見這一刀沒有得逞，突然仰天大笑起來，口吐鮮血，整個人往後一仰，渾身抽搐了一下，就此斷氣了。

裴明洲看著擋在自己身前的身影。

那名刺客其實已經沒有了力氣，最後一刀刺得也不深。

屋檐上落下了無數穿著夜行衣的身影，唰唰跪下後，齊聲喚道：「陛下！虞統領！」

虞無聲用力把插在手臂上的匕首拔了出來，鮮血滲出來，染紅了白衣。他轉過身，單膝跪在裴明洲面前，「陛下，臣救駕來遲。」

裴明洲一動不動地看著虞無聲。

他的目光落在虞無聲手臂上暈開的那一抹血跡。

虞無聲抬起頭，剛想說什麼。

下一刻，裴明洲抬起手，甩在虞無聲的臉上。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動。

虞無聲被扇得偏過頭去。

這一聲脆響在突兀寧靜下來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明顯。

所有的暗衛都震驚了。

裴明洲看著虞無聲，眼底猩紅，像是仍不解氣，下一瞬，猛地抬起腳，一腳踹在了虞無聲左臂的傷口上。

聽得一聲悶哼。

虞無聲被踹得皺起了眉，往後倒了一下，但仍舊勉強穩住身形。

裴明洲剛才踹的那一腳，拉扯到了受傷的腳踝，也疼得發出了抽氣的聲音。

虞無聲抬頭，臉色蒼白，想忍痛過來，問道：「陛下，哪裡受傷了？」

裴明洲：「滾！」

他吼的這一聲，把周圍的暗衛都吼得震了一震。

裴明洲的肩膀微微顫抖著，似乎想哭，卻極力忍著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扯住虞無聲的衣領，把他也拽了起來。

裴明洲道：「你利用我這件事，我回去再同你算。」

虞無聲的手臂還在淌著血，鮮血順著他的手臂一滴一滴地流淌了下來。

可裴明洲只當做看不見。

他扯著虞無聲的衣領，指著地上其中一名已經死去的刺客，問道：「你知道他是誰嗎？」

虞無聲看了一眼，「臣不知。」

「放你媽的狗屁！」裴明洲破口罵了出來，眼淚也隨之掉了出來，「我不信你不知道，他是周靜！是周靜！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摯友！我不信你真的不知道！虞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