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東海城臨海海灘的人明顯減少，十二月的風凌冽而急促，吹過臉頰時像小刀劃過一樣生疼。

東海一中附近還是人來人往，不管是清晨還是晚上都擠滿了接孩子的家長。這裡還是和六月夏天的情景一樣，車水馬龍，學生們背著書包快步走進學校，然後，焦急的上課鈴打響，朗朗書聲一陣一陣往外傳……一切都正常發展，一切都按部就班。

只是，再次經過校門時，就不會再看到那個好不容易才重逢的那個人了。

周黎安習慣性地看向東海一中的大門，然後收回目光匆匆離去。

坐到溫暖的辦公室里，周黎安脫下外套，站在落地窗前遠眺，他猶豫了一會兒，腦海里想起上個月葉喬辛回覆的信息：「這兒環境挺好，就是好過頭了，到處都是花啊樹啊草啊蟲子啊。」

葉喬辛的狀態似乎還不錯，每次發信息過去他都會回覆很多「自我感想」，吐槽那些他不理解的生活方式和學生想法。

葉喬辛會跟他聊他的新學生，剛開始還會說人家小孩兒固執、不聽話，但現在他大多時候都是在誇讚他的新學生。

周黎安也不知道葉喬辛是怎麼做到態度大轉變的，他也沒多問，或許這是一個老師的基本功？

下半年裡，周黎安和沈顏傾的交流也多了些，除了說說沈顏傾的小說外，沈顏傾也會跟周黎安講講她和葉喬辛小時候的故事。

沈顏傾講到她的童年時，嫌打字打得慢，索性就給周黎安打了語音電話，直接繪聲繪色地開始她的演講。

那些故事……都很有趣。

周黎安每每聽沈顏傾講故事都會配合她，和她一起笑，然後聽到另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問他們到底哪兒好笑。那是顧文安的聲音，周黎安第一次就聽出來了。

或許沈顏傾在顧文安家。或許顧文安在沈顏傾家。

反正他倆是對門。

回過神，周黎安有些遲疑地看了看手機。

他看著最近通話列表，不禁笑了笑。大拇指在「葉喬辛」的名字上停頓了一下，然後果斷地點了下去。

「嘟嘟嘟……」接著便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喂？周黎安……喂？聽，得到嗎？我這兒……不好……信號不好……我這……好……」

電話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周黎安走到辦公桌邊，一隻手撐著桌面，然後不疾不徐地說：「聽得到、聽得到。」

「啊？你說——麼？？你說什麼？哎喲，有信號了——我都快翻過一座山了我的娘嘞！」

「還在上課吧？」

「下課咯！周黎安，我這兒信號——真的不好啊，我剛——媽的——電話，卡——死，卡的要死——」

周黎安聽著葉喬辛氣急敗壞的聲音不禁覺得好笑，「你媽媽給你打電話了？」

「啥？啊，對！我媽——問我——怎麼樣，我說，還不錯——周——不說了，啊，上——了，上課了啊——」

「好，再見。」

「嘟嘟嘟……」

看來，葉喬辛適應能力很不錯啊……

周黎安還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一個女聲忽然兀自響起，把他嚇了一跳。周黎安鎮定自若地回頭，漠然地看著進來的湯圓圓，沉聲道：「敲門了嗎？」

「敲了，你一直不應，我以為……」

「行了，有什麼事麼？」周黎安面部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煩。

湯圓圓委屈地撇撇嘴，說：「樓下有人指名道姓找你，周總，她說是你的姐姐，見不見？」

「見。」周黎安淡然一笑，透露出來的卻不是欣喜，而是譏諷，彷彿「見」這個字還有另一種意思。

他的好姐姐，怎麼不見呢？

「讓她去會客室，我在會客室等她。」

「好的周總。」

彩虹服裝總部大廈高層樓的會客室在這層樓走廊盡頭，周黎安沒有拿外套，穿著襯衫就去了會客室。

他坐在主位，面不改色地跟對面那個短髮的女人打了招呼，「周月姐。」

名叫周月的女人四十不到，穿一身神色衣服，整個人都透露著狠厲。她冷哼一聲，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周黎安對面。

「最近還不錯？」

「可能比你稍微好點吧。」周黎安一笑。

「聽說你認識了一個一中的老師？」周月盯著周黎安，那黑色的眼睛恍若一潭幽深的潭水，周黎安閉口不言，眼神卻發生了變化，周月悶聲一笑，繼續說，「那老師什麼職位？年級主任還是教務處的？」

「就是一個科任老師而已，如果你想走後門，那真是抱歉了，幫不上忙。」周黎安內心平靜，甚至還有點想笑。

他默默地看著周月，心裡雖然有些畏懼她，但更多的是排斥和厭惡。

「呵，那一個普通人怎麼入得了你的眼？你不是什麼都要最好的嗎？小時候搶我的父親，長大了搶我的東西，什麼都要最好的，可笑的是老爸居然還偏向你。」

周月臉上掩飾不住的厭惡讓周黎安慌張，但他只是淡淡笑了笑，說：「如果你要翻舊賬，恕不奉陪。」

「行，陳美春她小孩兒的事你不幫忙就算了，反正她跟你也沒多大關係，反正姑姑也不喜歡你……」周月冷冷一笑，似乎在說著一個冷笑話，「那老爸的病呢？你也不管了是嗎？你那位魅力無窮的母親也不管了是吧？你們都不管，就我和媽媽在照顧他，我就問你，這個錢誰出？」

周黎安摸了摸鼻子，他頓了頓，看向周月，說：「爸爸的病，怎麼樣了？」

「不怎麼樣，老樣子，還得吃藥。但是，周黎安，你今天來，除了幫陳美春問問之外，就是告訴你我供不起了，我家小孩兒的學費已經很貴了。」

「多少錢，你直接說。」

「先給三萬吧。」周月平靜地說著，臉上多了一分釋然。

「三萬？行，我等會兒打到爸爸的卡上。」

「打我卡上就行了。老爸的卡他自己都不知道放哪兒了。」

「……行。」周黎安點點頭，笑道。

「除了醫藥費，生活費呢？這些年都是我在出錢。」

周黎安抬眼，沒有太多情緒，「開價。」

「三萬，已經很少了。」

「……行，下午到賬。」

聽到周黎安答應，周月板著的臉上才有了一點點笑意，但那笑意稍縱即逝，絲毫不停留，「還有，你媽媽還打算拿著我們家的錢在外面混到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還錢？」

周黎安眉頭一皺，翹起二郎腿直視周月的眼睛，他眯了眯眼睛，然後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機。

「我媽拿了多少錢你沒有數嗎？當年的事我確實不清楚，但老爸說她並沒有拿著錢跑呢。並且，她沒有在外面混，至少她跟慕晚清還是有區別的。」

「你什麼意思？你憑什麼說我媽？！」周月咄咄逼人的氣勢彷彿一隻狩獵兇手。

「讓慕晚清積點口德，少在哪兒亂說。」周黎安譏笑道。

「哈……私生子果然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啊！」周月看向天花板，然後兀自笑了笑，隨後眼神凌厲地看向周黎安，說，「你還真當自己是個大少爺了？」

「不敢不敢，怎麼敢在大小姐面前稱少爺呢？呵……」周黎安站起身，走過去拍了拍周月的肩膀，說，「你我是個什麼樣我們都清楚，下次要錢直接說，不用拐彎抹角。至於老爸的事情，我會收拾爛攤子的。」

「爛攤子……呵，周黎安你tm有沒有一點心啊？！你好歹也姓周留著周家的血！」

周黎安淡淡地看著憤憤不平的周月，眼裡是疑惑和淡漠，就好像面前是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一樣。

「姓周是我樂意的麼？你不就是看不慣我媽看不慣我嗎？你做的那些事情你就有心了？周月，我不惹你你最好也別來煩我。」

周黎安轉身欲走，卻被周月拉住了。周黎安厭惡地甩開周月的手，咬著唇瞪著她，等著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