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淮衍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下午，在校門口的藥店裡再次遇見了許沉。

許沉背對著他正坐著，從側面能看清他嘴裡放著個溫度計，眉眼垂下，有幾分無精打採的樣子，老醫師沖他開了口說了句什麼，就見著人乖乖張開嘴，體溫計被取出來。

「三十九點二，吊水吧。」

許沉蹙眉，臉上有些不大情願。

「怎麼了，同學？」老醫師甩了甩溫度計，這才注意到走進來的寧淮衍，開口問。

許沉垂著眼睛獨自糾結著「吊水」的事，就聽見身後響起聲音，身體瞬間緊繃住。

「哦，買點藥。」寧淮衍隨意道，落在許沉身上視線短暫的移開又重新移回，他這會生起一番「好巧」的心思來，先前三年他對這個室友印象少的可憐，現在是三天兩頭的，哪哪都能遇見人了。

「哪不舒服啊？」老中醫例行詢問。

寧淮衍上前兩步，在許沉旁邊空的椅子上坐下，開口：「胃疼，老毛病了。」他報上兩個胃藥的名字，是他常吃的，老醫師「嗯」了聲，進了藥房去給人拿。

一時間只剩下兩人並排坐著，許沉獃獃的望著面前虛空，寧淮衍則是直接側了大半個身體，毫不避諱的大大方方盯著他看。

許沉自然不會察覺不到寧淮衍的視線，藏在寬大外套里的手不自在的揪緊了衣角。

「許沉？」寧淮衍的語調是上揚的，打破了此刻兩人之間莫名的氛圍。

許沉開口的聲音有些生澀：「嗯。」

「生病了？」寧淮衍像是兩人原本就是很熟絡一樣問他。

「嗯。」許沉掩下眸子，答。

寧淮衍本就比許沉高，這會坐在椅子上許沉也比他矮了大半個頭，於是他能很清晰的看見許沉抿著的唇角和不斷顫動的睫毛。

「你知道我是誰嗎？」寧淮衍問他。

許沉老半天沒有回答，寧淮衍也有些好笑於怎麼自己突然跑來和面前的人說這些有的沒的，就聽見悶悶的兩個字從許沉嘴裡蹦出來。

「室友。」許沉小聲說。

寧淮衍愣了愣，輕笑出聲。

老醫師這時候正好拿著藥出來，聽見兩人說話，順嘴問了句：「你們是朋友？」

寧淮衍正準備回答，許沉先一步否認了：「不是。」

他音調有些急躁，像是急於撇清關係似得，寧淮衍饒有興趣的看了他一眼，於是便也開口：「嗯，不是朋友。」

許沉臉上一閃而過的黯淡。

「哦。」老醫師搞不懂年輕小朋友之間怎麼回事，剛看兩人有說有笑才這麼一問，但這會看見許沉低著頭不自在的樣子，又看眉眼冷冽隨性的寧淮衍，狐疑道：「他身上的傷不是你打的吧？」

許沉一懵，寧淮衍則是哭笑不得：「我從來不打人的。」

「那他這麼怕你幹嘛？」老醫師納悶。

寧淮衍轉過頭，看著被戳破心思臉色有點僵的許沉，好笑問：「你怕我？」

許沉沒敢看寧淮衍，硬著頭皮對老醫師解釋一句：「他沒打我。」

老醫師這才沒再刨根問題，把藥遞給了寧淮衍後，對著許沉道：「晚上有課嗎，有課請假，你這兩瓶鹽水打完也兩三個小時。」

寧淮衍在旁邊看著，許沉怎麼都不自在，只能小聲說：「我能吃點退燒藥嗎？」他不喜歡打針，也不愛在有消毒水味道的地方呆著。

「你不怕燒傻的話，可以。」老醫師在玻璃櫃里取藥水：「不一定是因為著涼發燒，可能是傷口發炎感染的，請假吧。」

許沉再不情願也只能點了點頭。

寧淮衍掃碼付了錢後，並沒離開，聽著兩人對話若有所思，老醫師進了後面藥房配藥水，他才對著許沉，思考了會問：「你很缺錢？」

許沉瞳孔緊縮。

寧淮衍從剛才就注意到了，許沉穿的很嚴實，哪怕是在暖氣打的很足的藥店裡，仍舊是高領的毛衣規規矩矩遮住整個脖子，只偶爾能看出一點尖尖的下巴，他想起那天會所里聽見的對話以及老醫師說的感染髮炎，心下就明白怎麼回事。

他不屑窺探別人的隱私，也知道這事不怎麼光彩， 他想許沉有點怕他原因可能是怕他把這事說出去，寧淮衍便道，

「你放心，我沒那麼多閑工夫，去哪做什麼是你的自由，我也不會多嘴。」

他說完面前的人並不像輕鬆多少，只是縮了縮脖子，頭垂的更低了，寧淮衍完全看不清人臉上的表情。

他手裡拿著的藥盒被他轉筆似的轉了兩圈，才站起身。

寧淮衍居高臨下的看著許沉，聲音平淡：「如果真有什麼經濟上的困難，你可以找我，要寫欠條還是什麼的，隨你，那種錢，還是不要掙的為好。」

......

那天過後，兩人再次沒了交集，許沉有好幾次見著寧淮衍，但就像這三年裡無數次一樣，寧淮衍眼裡又看不見他了。

周末的時候，許沉去了趟醫院。

病床上老人臉上揚著笑容：「乖孫。」

「姥姥。」許沉臉上露出點笑容，乖巧的喊人，隔壁床也是一個上了歲數的老太太，看見他時沖著許姥姥道：「你孫子可真孝順啊，長的還俊呢。」

許姥姥滿臉自豪的應了聲，拉過許沉手，讓人在床邊坐好，這會她仔細一看，才發現許沉臉上的傷口，隔了幾天的緣故，烏青褪去不少，但還是有點淡黃的痕跡。

「臉上怎麼了啊？」許姥姥擔心的問。

「宿舍下床的時候，沒看仔細摔到了。」許沉應付過去，轉移話題：「姥姥你呢，身體還沒有不舒服？」

許姥姥很快被轉移注意力，也趁著機會說：「姥姥沒事了，現在健康的不得了，等會姥姥就能和你一塊回家了。」

「不行，姥姥，醫生說還需要在觀察一周，沒問題的話才能出院。」許沉自然知道老人家是心疼住院的錢，便告訴她：「現在有針對您這個年紀的醫保的，所以花不了多少錢的。」

「是嗎？」許姥姥有些猶豫道：「可是我聽你李奶奶說，住院一天很貴的，有醫保也不便宜啊，他們花了好幾千呢。」

許沉面不改色：「保的險種不同，您這個能報更多。」

許姥姥也不懂這些，許沉又堅持，老人家也只能嘆氣：「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也不行，乖孫子，姥姥給你增加了負擔是嗎？」

「您說什麼呢，如果沒有您，哪有現在的我。」許沉安撫拍了拍許姥姥有些佝僂的背脊，看著這幾年白髮越來越多的老人，眼眶也有些泛紅：「不是您的話，我可能早就餓死在路邊了，您辛辛苦苦把我養大供我讀書，我現在馬上就要畢業了，到時候就能掙錢了，我們會過的越來越好的，您答應我，別擔心這些好嗎，只需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健健康康的。」

許沉不是許姥姥的親孫子，是老人家路邊撿來的，那時候老人家剛沒了唯一的兒子，沒有了一點生的念頭，恰好在路邊撿到了扒著垃圾桶的孩子，那時候許沉不過五六歲大，臉上臟髒的，黑漆漆的眼睛就這麼看著老人，也不知道是冥冥中註定似的，小男孩伸手拉住了老人的衣服，喊了聲「奶奶」。

老人家當場眼淚就下來了，抱著這個孩子，從那天起，兩人就成了彼此唯一的活下去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