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一直認為，他們都活在一個巨大的煙圈當中，空氣中活躍著的尼古丁因子像白蟻一般逐漸侵蝕著人們的軀體，他難受極了，側過身子從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粗糙的滿是煙味的西裝上蹭過，終於站到了門口，渾厚的女嗓音在頭頂極其官正的預報，

「下一站，宜平一中，請要下車的乘客向後門靠攏……」

剎車，開門，人群擁擠，江沉的後背感受到一股劇烈的衝擊力，他幾乎是被人扔下車的，那些人和他穿著同樣的校服，一個個青春四溢，三五成群，唯獨江沉，耳朵里塞著耳機，雙手插在校服口袋裡，雙眼無神的，隨著人潮走進了宜平一中的校門。

因為家裡的原因，江沉上學上的晚，和許多城市的重點高中一樣，宜平市一中也是裝滿了達官顯貴的地方，中考後，有人託了關係，有人花了錢，有校領導求著來這上學的，也有自己考進來的，江沉就是那個為數不多的「自己考進來」的一部分人中的一份子，不同於比他小兩歲的高一新生，他在他們當中顯得尤為格格不入。

高一六班，此刻鴉雀無聲。

班導姓譚，單名一個華字，三十多歲的年紀，身材不錯氣質儒雅，像個老總，所以同學們都戲稱他為——譚總。

他站在講桌後朝門口看了看，說，

「來，大家認識一下。」

話畢，一個高個子男孩不緊不慢的走了進來，他似乎把這教室當超市了，挑水果似的環顧四周，半晌，他抬起手，用食指指著一個身材微胖，臉頰上透著些高原紅的女生，道，

「我要坐那兒。」

譚總眉眼在他說這話之後跳了跳，那女生見他指的是自己，臉頰更紅了，在譚總發話前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要說尖子班裡不應該有這樣的學生，不知道他家裡給了學校什麼東西，讓領導一句話就給直接插了進來。

這一班上三十五個人，有五個是政府官員家屬，撇開家境優渥的不說，還有十個，是全市中考成績排名前三十里，還留在宜平市的十個，這裡面，就包括了江沉。

而現在出現的這個人，他哪一支隊伍都算不上。

江沉一直在背單詞，這人坐到他身邊時他都還沒發覺，直到自己的課桌突然劇烈的震動了一下，江沉才抬起頭，他看到講台上的班導，看到了全班人慌張的神色，最後，才看到了坐在他身邊的人，這個他並不熟悉的面孔放大在他眼前，開口第一句話，就讓江沉嚼了一口蠟，

「喲，是你啊？」

他眼神里的戲謔，和彷彿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的譏諷，無一不在提醒著江沉那晚和他的相遇。

江沉迅速轉回身子，低下頭心不在焉地看書。

「我跟你說話呢！」說著又哐一聲踹了他桌子一下，桌子再次跳動，江沉厭惡又害怕，這種無視老師，無視規矩的人，在一群十六歲懵懂無知的學生當中擱誰誰都怕。

江沉依然不動，還站在台上貌似透明的譚總見新同學就要伸手過去撈他，忙阻止道，「周同學，準備一下，上課了。」

周一川是唯一一個沒做自我介紹又來校第一天就在全校聲名鵲起的人。

他是周一川，混跡在宜平市大街小巷的孤魂野鬼。

沒有人知道他什麼來頭，一中里有人見過他鬥毆，那是徒手擋刀的上等貨色，也有人遭他毆過，一腳下去，肋骨骨裂，回家躺了幾個禮拜……

其實在夜場更容易碰見他，據說他不是什麼窮三九六的小混子，那些個賭場酒吧，少說有幾家都是他的。

周一川自己沒什麼區分，要說真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的話，那大概是，他不認人。

對他好，他不認，對他不好，他更不認。

都說混社會的義氣為重，他不是，他隨心所欲，不講道理。

可譚總這節課他是安安分分上完了的。

譚總剛走出教室，周一川就把江沉拎了起來，校服拉鏈卡住他的喉嚨，掙扎無果，一路撞了這個撞那個，到樓梯間時，才被放開。

江沉捂著嘴不停咳嗽，周一川低頭，一手捏住他的臉，左右看了看，皺著眉頭，道，

「你怎麼這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