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平市位於華中某省西南方向，靠江臨山，風景怡人。

江沉就是在這裡長大的，他住在一個老式小區，小區里每一棟樓都布滿了時光留下的痕跡。

可江沉無感。

無論是高檔小區還是草屋平房，對於江沉來說，沒有人情味兒的地方，都不叫家。

鄰居叫他晨晨，這個阿姨那個大爺，都叫他晨晨，江沉從來不向他們提起自己的名字，哪個江，哪個沉，隨他們叫去，他都不在乎。

此時剛放學回來，他把書包拎在手上，繞過花壇往樓梯口走，正巧讓院子里的阿姨瞧見了他，

「晨晨啊！」

江沉聽著聲兒停下了腳步，不自在的推了下眼鏡，乖乖叫了聲，「劉姨。」

劉姨有點肥胖，站在他面前，仰著頭喘著氣，身上有中年婦女特有的油煙味，江沉悄悄嗅了嗅，等她說話。

「晨晨，晚上阿姨給你送餃子上去，別吃那泡麵，對身體不好。」

江沉是招人疼的，劉姨這麼看著他，心裡還嘀咕，這麼好的孩子，說撇下就撇下，都上高中了，正是要緊的時候，身邊也沒個照顧的人，可說到底，這孩子有什麼錯吶……

見江沉乖巧的點頭，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回去吧，剛放學，累著了，回去睡一覺，阿姨餃子煮好了會上去敲門的。」

「好。」江沉心裡酸楚的緊，想趕緊走掉，免得劉姨看見，他低下頭，「劉姨，我先上去了。」

說完便從她身邊跑了過去，一直上了五樓，他掏出鑰匙去開門，折騰好久，鑰匙卻怎麼也插不進鑰匙孔，他頹然的捶了下緊閉的門，順著鐵門滑落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像有個抽風機，在他的心口加大了功率，拚命的，放肆的吸幹了他心裡的一切。

幾分鐘而已，他又站了起來。

這次開門很順利，老式的防盜門，需要抓著門把手稍稍往上抬一下才能打開。

他進屋後，把自己扔進了床里，摘下眼鏡，他有些疲累，一躺下，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將他從夢中趕了回來。

他迷迷糊糊的摁了接聽，「……」

「狗雜種！」

這一聲酒意濃稠的叫喊讓江沉猛的驚醒，他瞪大了眼睛，仍然不敢說話。

那邊又道，「送點錢來！」

江沉還是不敢說話，緊緊的抿住唇，一隻手握著手機，另一隻手揪著自己的衣領，身子還是不停發抖。

「聽到沒有啊小兔崽子？你不過來老子一會兒去家裡揍你！」

「我沒錢。」隔了好久，江沉才這樣回答。

那邊冷笑了一聲，「你沒錢？你媽那個婊子不是賺的挺多的嗎！」

「江振國，不許你這麼說我媽！」

「喲，」那頭呵斥道，「你還挺有種！趕緊給老子送錢來，否則，你和你媽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江振國的聲音渾厚而又刺耳，扎在他原本就不怎麼堅硬的心上。

江沉已經快要撐不住了，那邊掛了電話，他才坐起來，半晌，翻身去開床頭櫃，從裡面摸索半天，摸到了一個小筆袋。

他哆嗦著拉開拉鏈，那裡面，是媽媽每個月寄來的生活費，好幾千塊。

在這個年代，每個月一千其實已經很綽余了。

手裡握著媽媽的血汗錢，他基本不怎麼花，周末會去工廠里做做兼職，媽媽的錢，能少用一點是一點，他想攢著，攢到媽媽回來，全部給她，讓她買好看的衣服。

可是為什麼會有一個江振國？為什麼他會有這種父親？

江沉不明白，他的眼淚從臉上嗽的滑落，用手一摸，冰涼。

拿了一千塊下了床，剛走到門口，劉姨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晨晨，睡醒了麼？」

江沉深吸了口氣，打開門，看見劉姨滿臉慈祥的笑容，心緒緩和了一些，「劉姨，我出去一趟。」

「餃子呢，餃子不吃啦？豬肉白菜餡兒的，你愛吃。」劉姨語氣親昵，像是對自己兒子說話一樣。

江沉哪能聽不出來呢，頓了頓，說道，「我，我愛吃，劉姨，我回來再吃，行，麼？」

劉姨這才勉強點了點頭，「那你去吧，我給你放廚房裡，回來了熱一下就能吃。」

江沉嗯了一聲，轉身出門，他向來是這樣，劉姨來，他連門都不用鎖，劉姨走時自會幫他帶上，樓上樓下的，一有動靜劉姨就會在樓下守著江沉，好通氣兒。

江沉沒見著劉姨心痛的表情，快步下了樓，從小區到夜場，輕車熟路，他來送錢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這是一家酒吧，也是個小賭場，人聲嘈雜，酒味煙味錢味人味兒混在一起，更甚的是，江振國正衣衫不整的站在賭桌前，酒精將他的臉熏的通紅，江沉在人群中看到他時，胃裡一陣翻騰，喉嚨緊了緊，忍住了。

江振國一看到他就吼了一聲，「還不給我滾過來！」

江沉皺著眉頭走了過去，江振國在他剛走到時掄起酒瓶子就砸了過去，「啪」一聲碎裂，人群迅速散開，給江沉隔出一個小空間，

「錢呢！」江振國吼道。

江沉這麼站著，血隔了好久才從頭髮叢里流了下來。

賭場鬧事，見怪不怪，怪的是，這挨打的孩子，挨了一瓶子後連動都沒動。

他的手顫顫巍巍的拉開口袋的拉鏈，從裡面掏出一沓錢，緊緊的拽在手裡，還未伸出，就被江振國一把奪了過去，可他只是拿在手裡碾了碾，不滿立馬就來了，

「這麼少！打發叫花子呢？」

「你不就是麼……」江沉也冷笑，血流進眼睛裡，稠的他睜不開眼。

啪！

再一巴掌，江沉應聲倒地，江振國借著酒勁反手這一巴掌用足了力氣，江沉只覺得眼前發黑，頭暈耳鳴，他就這樣趴在地上，許久沒再動彈。

就在這個時候，人群上空突然響起一個聲音，那人操著一口純正的普通話，弔兒郎當，痞氣十足的問江振國，

「老東西，犯什麼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