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住的小區樓下有個打麻將的小館，鄰里街坊晚飯後都在那搓兩局，劉素紅也是，她老公在國土局做保安，工作輕鬆的很，兩口子經常一同來打牌。

夏天，麻將館裡的吊扇風馳電掣，有些叔伯手裡還拿著蒲扇，另一手拿牌，嘴裡高喝著，

「聽了啊！」

「這麼早就聽牌了，那還打什麼喲？」桌上的阿姨怪道。

老楊瞧了眼隔壁桌自家老婆，「我說今天火頭好吧？」

劉素紅嘁了聲，「聽的早，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胡呢！」

這話一說完，幾家婦女都嘖嘖嘖了起來，一個說，「你們倆口子啊，這大半輩子，怎麼對付過來的？」

劉素紅撇嘴鼓眼，「還好我不嫌棄他，一天天的，不做飯不洗碗，這換誰誰受得了？」

幾桌人都笑了起來，老楊臉皮厚，傻笑著，「那不都過來了麼。」

坐在劉素紅上家的羅鳳琴聽後搖了搖頭，嘆氣說，「樓上那家，要是有你們一半好，也不至於這樣。」

劉素紅的情緒瞬間也低落了下來，摸了牌，「四條。」

羅鳳琴接著說，「化工廠分了房子之後，他們倆才搬到這來，那時候多年輕啊，素紅，你還記得吧？」

劉素紅點了點頭，「江振國但凡有點良心，現在晨晨哪有這麼苦的日子？」

那一年，江沉才十歲，江振國在一個深夜醉酒回家，衝進廚房拿了菜刀，對著自己卧室的床就是一頓砍，幸虧那時江沉媽媽在江沉房間，聽到江振國發瘋的喊叫後迅速鎖了門，那不是他第一次喝醉了，以前還好，喝醉了回來頂多也就砸砸東西，打江沉媽媽一頓，現在不好了，現在直接拿刀砍，眼珠子充血，就是要殺人。

江沉小，媽媽說，江沉乖，爸爸只是喝酒了，等他清醒了就會好的。

江沉信了，他從來不去問，不問爸爸為什麼要對媽媽下狠手，更不問媽媽，到底做了什麼惹爸爸如此憤恨。

他只知道，那晚，爸爸一腳闖進來的時候，是媽媽抱著他，用後背狠狠挨了一刀，那一刀，差點送了命。

之後楊伯帶著人也闖了進來，把爸爸狠狠揍了一頓後送進了派出所……

江沉至今想起那個晚上還是有些後怕，他沒見過那麼多血，更沒見過生離死別，媽媽倒下的時候，他連動都不敢動，之後媽媽住了很久的醫院，家裡的積蓄全部花光，廠里募了款，媽媽是活下來了，可那背上從此之後都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她的身子也再幹不了重活。

江沉對江振國的恨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萌發的。

他從來不信什麼父子沒有隔夜仇，也不信血緣，恨就是恨，他寧願自己不是他生的，儘管江振國也從來不承認他是自己生的。

江沉是來給劉姨送水果的，家裡沒人，便尋到麻將館，還沒進門就聽到了這番對話，他的腳步也挪不動了，蹲在門口的台階上，心臟像被龍捲風席捲過一樣，抽抽的疼。

他把水果拎到了劉姨家門口，接著回了家。

浴室的鏡子有些髒了，他拿手指蹭了蹭，再看過去，鏡子里是個裸露著光潔身子的男孩，十六歲的身體，寸膚寸金。

只是心口的三個字太不和諧，江沉縮回手去撫摸，那一寸皮膚微微凸起，指尖經過之地，他嘴唇一張一合，念著，

「周，一，川。」

他的手越搓越快，他想要把它擦掉，可皮膚立即傳來刺痛表示著不滿，許久，他氣餒的放下手，心口的皮膚紅透了，像一塊胎記，那三個字卻紋絲不動。

他看著鏡子里的人，恍惚間，又好像多了一個人，若即若離的，朝他吞雲吐霧…

下課之後，周一川確實坐著沒動，等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踢了踢江沉的椅子。

「你掃地？」

江沉點了點頭，剛站起來，周一川就堵住了路，他彎下腰，好奇地看著江沉的臉，突然問道，

「你喜歡男生嗎？」

江沉只覺得聽了什麼天方夜譚，心裡噁心的猛烈搖頭。

周一川噗的笑出了聲，「那就好那就好。」

江沉側著身子從他身邊溜了過去，他根本不知道周一川在想什麼，一會兒在他身上刻自己的名字，一會兒又在為他不喜歡男生而慶幸，掃地的時候，江沉摸了摸心口，他想著，無論你做什麼，一個月而已，一個月之後一定要你親手給我洗掉！

說是一起打掃衛生，其實周一川什麼也沒做，坐在靠牆的課桌上抽煙，邊抽邊眯著眼觀察江沉的一舉一動，也不知腦子裡在轉什麼壞水，在江沉去擦黑板的時候，突然滅了煙，跳下去跑到他身後，一把將人抵在黑板上咬著他的耳朵，萬分邪魅的說，

「你說，如果讓他們知道你是個同性戀，他們會不會很興奮？」

江沉被他壓的動彈不得，又生氣又害怕，周一川一定是在折磨他，他一定看得出來他很怕男的，很怕，很厭惡，所以他怎麼會喜歡上男人呢，告訴別人他是個同性戀，不是等同於在殺人麼？江沉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

「你，到底，要做什麼？」江沉聲音裡帶著哭腔，他恨自己，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不做什麼，江沉，我就是想看看，你發了瘋是什麼樣子？」

……

熱水打在臉上，江沉的思緒才回了一半，順著他的輪廓滑落的，不知道是水還是淚，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江振國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浴室門口，他嚇的失了聲，一屁股栽倒在地磚上。

江振國噙著一臉齷齪的笑，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