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酒意還未徹底清醒，半夜被喊起來去拍了場夜戲，凌晨五點才回來，等到說好的十點起床時間，江童還賴在床上，睡意正酣。

「哥，要起床了。」他助理來喊他，江童拿被子往自己身上裹，裹的嚴嚴實實的，順便把腦袋也裹進去。方梧已經出門上班去了，把備用的鑰匙給了江童的助理，早餐放在蒸鍋里，是幾根玉米，和幾個白殼雞蛋，以及一些切成塊的紅薯。

「哥，咱們約了曲老師要拍一組寫真的，人曲老師已經在等了，再晚一點他又要暴躁了。」助理伸手扯他的被子，好不容易給人露出了個腦袋，「等拍完了，咱們還要去片場，晚了又該被罵了。」

江童深深地嘆了口氣，艱難的從床上坐起來，手機被丟到一邊，抱著被子緩神，助理已經把今天要穿的衣服拿過來了，他才不得已的起來，慢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坐在位置上，讓造型師跟擺弄娃娃一樣擺弄自己。

曲辰，國內知名攝影師，被譽為難得的『天才』，可誰也不知道，天才也有落魄的時候。

2016年10月，天才還平庸的找不到合適的工作，窮困潦倒中。他其實想要好工作也不難找，可問題在於他這個人，特別的倔強，他固執的只想拍自己想拍的作品，以至於被多家攝影室的老闆，給趕了出來。

父母對他失望至極，勸著他去考慮選擇其他的工作，甚至還給他報了一個考公的班，每天在他耳邊念叨著公務員的好處和福利，念叨的煩了，大吵了一架，他抱著自己的寶貝設備，投奔去方梧的家裡。

江童那時候參加一個劇組的宣傳活動，得到幾天的喘息空間後，他跑回了家鄉，他們坐在方梧家的客廳里，曲辰還記得那客廳明亮的燈光，米黃色的地毯，和滿地的啤酒，大概是醉意上頭，他訴說著自己的不得志，傾吐著自己的理想，那時候他想的太天真了，天真的認為，只要自己堅持，就能成為一個優秀的攝影師。

他想拍自由遼闊的天空，想拍放肆奔跑的動物，想拍一年四季的日出，想著一定要拍出有故事的照片，想著自己的鏡頭所記錄下來的東西，一定是『活』的，有生命的。

他醉意熏熏的高談論闊，甚至幻想著未來的美好。

江童坐在旁邊沒有說話，他是一個合格的聽眾，不言不語，神情認真，他不會因為好不著調的話，而發出輕笑，也不會因為你兩袖清風，還敢口出狂言，而不屑嘲諷。在那時，曲辰就像是一本翻開的書，而他江童，只是一個讀書的人。

等到第二天，天亮，他剛從醉意中清醒，面前放著一個不算精細的合同，裡面的條例不是那麼的繁雜，一看便是臨時趕製的。

「我給你打個賭，你敢不敢？」方梧在廚房弄著早餐，江童穿著睡衣，慵懶愜意的坐在他的面前，那時候他覺得這人是個瘋子。

「賭什麼？」他看著合同里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整合起來，就三個字，『我幫你』。

「我出錢給你開工作室，賭你能不能成為最好的攝影師。」江童接過方梧泡好的咖啡，喝了一口，苦的皺起了眉頭。

「那、要是不能呢？」他手捏著那張紙，心裡有欣喜，也有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些害怕，怕這一切都只是醉酒後的一場夢。

「那你要是沒成功，我也不虧，我可是你工作室的投資人和最大的股東，你不得給我好好工作啊！簽上名，等於你就把自己賣給我了。」輕描淡寫的話從他嘴裡出來，曲辰那時候看著江童，有一種恍然的錯覺，他甚至萌生出了一種，一切都是陷阱的懷疑感，而他正在邊緣徘徊，甚至躍躍欲試。

「你為什麼幫我？」曲辰把合同放在了桌子上，紙張很輕，可裡面的分量，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價值千金，簽了名，他可以快速的擺脫窘境，可以繼續抓著夢想不必讓它四處漂泊。

「為什麼？」江童固執的喝著那杯苦咖啡，他說：「也許是你昨天晚上的那場高談論闊給我說心動了，又或者我也同你一樣，窘迫的陷入困境，所以想要施以援手，要不你就當我只是為了想要體驗一把資本家的樂趣？」

「但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江童說，「我看過你的作品，也聽方梧說過你。」

曲辰依舊在猶豫，他的眼神里有著強烈的渴望，那種渴望和他的靈魂在反覆的拉扯糾纏，還未磨平稜角的青年，倔強的護著自己的夢想，儘管在某些人眼裡那是一種極盡可笑的堅持。

「考慮的怎麼樣了？」江童把喝完的咖啡放在桌子上，輕磕出聲，像是一個聲音沉悶的老鐘被撞響，曲辰抬頭望向比自己小三歲的江童，這個人坐在自己的對面，在那個沉浮的圈子裡，不溫不火，自身的事業其實也並不是那麼的好。

偏門小道的消息很多，真的假的，誰也分不清，但也許是忽然間產生了某種莫名其妙的共鳴，疑慮放在了一邊，在陽光照射的地方，毫不猶豫的簽下自己的名字，接著他笑著說：「以後多多關照了，老闆。」

兩年的時間，他酣暢淋漓的追著自己的夢想，不負眾望的奪得許多獎項，圈子裡的人把他譽為『天才』，捧到了行業的高處。

江童送給他的那間地段極好的工作室，開在小城的市中心，後來他才知道，當初他簽署的那份協議，倉促的並不具備法律效應，而江童幫他，也並不是偶然。再之後，因為各種原因，他又在首都開了一家分店，生意很好，常有圈子裡的人去那裡拍攝，家鄉這邊的工作室，就變成了他自己的私人工作間，偶爾過來，也只接待江童一人。

工作室落成的那天，他回絕了所有人的邀請，買了一箱啤酒，敲響了江童家的門，可惜那時候，江童因為拍戲，受了傷，人躺在醫院裡。

「好久不見了。」江童坐在曲辰工作室招待間的沙發上，手裡的消消樂剛剛過完一關，見著曲辰出來，他站起來打招呼。

「確實好久沒見你這個大忙人了。」好友之間的擁抱，詢問近來的狀況，曲辰熟稔的指引著江童往裡面走去。

曾經有一個採訪，有記者問他，「大家都叫你『天才』攝影師，你個人覺得呢？」

曲辰坐在聚光燈下，他拿著話筒思索片刻說：「我不過是一個遇見了伯樂的幸運兒而已，我十分的感謝那時候的他，若是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站在這裡的曲辰。」

「那您方便透露一下，那位伯樂麼？」

曲辰笑著搖搖頭，「早晚有一天，你們會認識他的。」

「您這麼確定麼？」

「我確定。」

攝像機在運作，江童穿著早已經準備好的衣服，站在燈光下，配合著曲辰做著動作，他透過鏡頭看著燈光下的江童，這人就是為鏡頭而生的，他總是毫不自知的散發著獨特的魅力，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

他就站在那裡，便是一個焦點。

也許有一天，會有人發現他的，只不過，這段過程也許還需要等待，等一個時光的沉澱，洗刷去一些浮雜的事物，讓光芒就算是內斂，也依舊會大放異彩。

而此時的江童，正撇著嘴來表示自己的不滿，他正跟自家助理對於照片的選擇上產生了嚴重的分歧，明明露出腹肌的照片，帥氣的要命，但她們一致認為其他的照片更有感覺。

「我在策劃一場長途的旅行。」曲辰用手肘碰了一下江童，打斷那些幼稚的爭執說，「我準備帶他一起去。」

江童的視線從熒幕上挪開，他皺著眉望著曲辰，在起初聽到消息的疑惑中回神，說：「誰？」

「你知道的。」曲辰手裡拿著兩個杯子。

「方梧啊。你和他說了？」

「還沒跟他說。」曲辰給江童倒上一杯溫水，「這場旅行我策劃了很久，我準備在伊斯坦布爾向他表露心聲。」

「如果他不同意呢？」江童說。

他眸子裡帶著笑意，好像盛滿了無所畏懼的勇氣一樣，「我會在伊斯坦布爾等他，那是我們曾經最嚮往的地方。」

「你就那麼篤定，他會過去？」江童問，「你就不害怕他拒絕你？」

「我害怕。」曲辰說，「可是，你說過的，不做個賭徒，你永遠不會知道，下一秒，是輸還是贏。跟你當年一樣。」杯子相碰，發出一聲輕響，他微挑眉頭，將裡面的水一飲而盡，「你不祝福一下？」

「我為什麼要祝福你？」江童翻了個白眼，輕笑一聲，跟著他一塊把水飲盡，起身，跟團隊的人準備離開，離開時順手撈了他辦公桌上的一塊麵包叼在嘴裡。

「下次來只能讓團隊的人給你拍了。」曲辰送他到門口。

「照片夠用了，你知道的，我不怎麼發社交網路，工作室那邊還囤著一些呢。」

「那我替你的粉絲傷心。」

「我粉絲不多，你一天替幾個，應該就是能替過來。」江童戴上墨鏡，打趣道，他扭身給曲辰一個用力的擁抱，說：「祝你旅途愉快，馬到成功，到時候記得多拍點照片。」

「謝謝。」曲辰說。

江童跟著助理上了車，手機里的消息叮噹的響個不停，他坐在位置上低頭回著消息，沒了笑意和其他表情的臉上，有一種把他人和自己隔離開來的疏離感，曲辰揮手跟他告別，車子駛離視線，他轉身進了屋子。

挑了個氛圍感特別好的照片，發到社交網上自己的私人賬戶上，沒有任何文字，卻依舊瞬間爆炸，下面一片的評論，求問這人是誰的，老粉替他回答了種種問題，他一條條刷著往下看。

照片里江童躺靠在昏黃燈光照耀下的沙發上，垂眸正準備點燃手中的香煙，打火機的微弱燈光，倒映在他的眼眸里，那種帶著些陳舊的情緒毫無掩蓋的破光而出，吸引著人忍不住去探究其身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