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1日，周一。

那是開學的第一天，也是曲辰第一次見到方梧。

那一天，在他的記憶里，還無比的清晰，清晰到稍微回想一下，就彷彿自己又回到了那個時間段，重新站在了那個人的面前。

他那天的穿著極其普通，就只是一件兜帽無袖衫，和一條牛仔短褲，沒有特意做髮型，戴著一頂鴨舌帽，站在陽光下，行李箱的邊上貼著一個路飛的貼紙。他長相不賴，被迎新的學姐從人群中揪出來，圍困在中間不知所措中透著一股子可憐兮兮的味道。

「我幫你。」曲辰撥開人群，走過去，拿過方梧手裡的行李，笑容和善，「我是你學長，今天來迎新的，我叫曲辰，今年大二，你好。」

「你好。」方梧跟在他身後，有些局促，「我叫方梧。」

「我學的是攝影專業，你呢？」

「我學的是油畫專業。」方梧說。

「那你其他的風格會麼？」曲辰拖著他的行李，走在學校的梧桐路上，之所以叫梧桐路，是因為路的兩邊種了兩排梧桐樹，秋天落葉的時候，走在這條路上，就像是秋天送給你的，獨屬於這個季節的溫柔。

「會。」方梧點頭應道。

他們那天聊了很多，一路上的學生來往無數，那時候他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麼就走過去，把這個人拉出來了呢。大概是看見這人不知所措的樣子覺得可憐，又或者只是出於某一種不知名的衝動吧。

在宿舍樓下交換了電話號碼，一塊去食堂吃飯，之後才發現這個人簡直溫吞的要命，就連去買瓶飲料，都要挑選很久，走路也是慢慢的，像個小老頭似的，做起事情來不急不緩，但性格又不是那種內向的樣子。

「你這樣在食堂里要吃不上飯的。」曲辰看著他無奈的說道。

可那個人啊，就站在那裡直勾勾的望著你，你就好像什麼舉動都是多餘的，你恨不得把上一秒說他的自己，給暗殺了。於是他舉手投降，認命妥協。

第二天的軍訓，曲辰沒課，跟著朋友在旁邊的露天籃球場里打球，汗水順著脖頸滑下，朋友和另外一個人，一言不合吵了起來，他彎腰拿起水瓶準備喝水的時候，旁邊操場上軍訓的人，正在整頓休息。

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覺得有點丟人，想著昨天見到的方梧也會在那群看過來的目光中，他有些不太自在，是那種朋友給自己丟面子了的感覺，臉上有些燙，轉身去勸架，只是興緻已經被攪亂，勸架也不過是讓活動早些結束而已。

匆匆結束的運動，掃興的離開，下午上課的時候他還有些心不在焉，拿著手機想給方梧發條信息，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跟他也不過是第一次見面，沒那麼熟，糾結半晌，還是放棄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再見面時，是十月份，學校組織的校外寫生活動，他們攝影系也跟著一塊去。

目的，定在了省內一個遊客稀少的小鎮，那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鎮。

當時過去的時候，天氣十分晴朗，方梧跟自己班的同學坐在一起，他們背著畫具，討論著有關繪畫的知識，曲辰神使鬼差的舉著相機，對著那人按下了快門。

照片里，那個人笑容溫和，在自己擅長的領域裡，自信張揚，他侃侃而談的模樣，讓曲辰完全挪不開目光，他就像是一個發著光的星星，沒有那麼強烈的存在感，卻能在萬千光芒脫穎而出。

老師分開組織他們進行活動，方梧似乎不是那麼喜歡人多的地方，曲辰看著他挑了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慢條斯理的拿出畫具，於是跟旁邊的朋友打了聲招呼，就顛兒顛地跑過去找他。

曲辰緊挨著方梧坐下，熟稔的說：「呦，有段時間沒見了。」

「嗯哼。」方梧把東西弄好，歪著腦袋觀察著自己想畫的東西，他看著前面趴在屋檐下愜意的老狗，唇角帶笑，落筆時的幹凈利落，是一個畫手對自己的自信，他專註的做著這件事情，安安靜靜的，不像其他人那樣吵鬧。

「我聽說你沒在宿舍住？」曲辰坐不住，支著腦袋問道。

「嗯。」方梧邊畫邊說。

「租的房子？」曲辰說。

「不是，自己的。」方梧側過頭盯著曲辰看，過了會，彎起眉眼笑了起來說，「有空可以來找我玩啊，比在宿舍自由多了。」

「嗯？」曲辰愣了一下，身子靠在牆壁上，脖子上的相機從胸腔偏移，撞到手臂，他凝視著方梧畫布上的畫，「好啊，那以後我得吵到你煩我了。」

「哈，來唄。」

「對了，你以後有錢了，想去哪個城市旅行？」曲辰用手撐著腦袋問。

「伊斯坦布爾。」方梧想了一下，然後說。

「嗯？」曲辰說，「好巧，我也喜歡伊斯坦布爾，看來我倆挺有緣的。」

「是麼？」方梧邊畫邊說，「你是怎麼喜歡上它的？」

「看了一個我崇拜的攝影大佬鏡頭下的伊斯坦布爾，然後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自己就去查了各種資料，就越來越著迷於那座城市，我想，等以後，我一定會帶上我最愛的人，一塊去那裡。」曲辰說。

「去那裡求婚？」方梧說。

「不是，」曲辰得意極了，「我會去那裡跟他告白，告白前，我會帶著他先去一趟聖索菲亞大教堂，找到教堂里的哭泣柱，我會告訴他，只要你把大拇指放進去，轉上一圈，什麼願望都會實現，還會有驚喜發生。」

「那你這不是在騙人麼。」方梧笑著搖搖頭。

「誒，這怎麼能叫騙人呢，哭泣柱可以祈求平安健康，我不過是換個概念罷了。」曲辰豎起食指擺了擺，欠欠的說：「這叫浪漫。」

「你呢？」曲辰問，「你為什麼喜歡這座城市？」

「嗯，那時候我十六歲，」方梧的速寫步入了尾聲，他的語速很慢，彷彿一個講故事的人，在跟你娓娓道來，「我第一次收到的明信片，是朋友寄給我的，上面是伊斯坦布爾最著名的清、真寺之一，藍色清、真寺的圖片，之後是他給我買來的紀念品，一個惡魔之眼，一個手工製作的琉璃燈，還有一大堆吃的，以及一張照片。」

「照片里，我那朋友站在獨立大街的街道上，街道上下著雪。」方梧把畫筆放下，等待畫紙上的顏料風幹，「我那時候就在想，他現在在的地方，是叫什麼名字，為什麼那麼獨特，於是我找了我的父母問，他們也不知道，我就拿著明信片去問我的老師，他們告訴我，這個地方叫伊斯坦布爾。」

「那時候家裡沒有電腦，父母也不讓我碰手機，於是我一有空便跑到圖書館裡，去找旅遊期刊，找跟它有關的一切書籍，我想著等我攢夠了錢，也要去那裡。」方梧笑著說，畫布上的小狗已經清晰可見那慵懶的神態。

曲辰望著方梧，陽光落在他彎起的嘴角上，在自己還沒有反應過來時，他說：「那以後，我們一起去那裡旅行吧，我給你拍照片，你給我畫幅畫。」

「行啊，到時候給你畫個大畫，巨作。」

承諾落下來的時候，很輕也很快，你毫無防備，等反應過來時，大多都只是一笑而過，不以為意，就像當時的他們，毫不在意，不求實現，那隻不過是說出來客套的話而已，誰也沒有把對方的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