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人生的至暗時刻並不是失去工作或者失去戀人，或許人生的低谷也不是某次考試考砸了或者某次面試被淘汰，而是所愛的人、所關心的人躺在病房裡一動不動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短短幾天，葉喬沐在崩潰的邊緣反覆橫跳。

等葉喬辛換完藥，確定暫時無礙後，葉喬沐馬不停蹄地買票趕往江州，她慌慌張張地穿過人群，一刻不停地跑向父親的病房。

在門外，她就看到了憔悴不堪的母親，母親雙眼通紅，一看到滿頭是汗的葉喬沐立即走向她，焦急地說：「喬辛怎麼樣？啊？」

「媽，別急，還躺著呢，醫生說過兩天就好了，啊，咱不急……」葉喬沐喘著氣，扶著牆說。

這話一方面安慰母親，一方面安慰自己。

「爸呢？怎麼樣？」

「剛做完手術，在休息哩……哎，醫生說……」母親頓了頓，眼中又充盈著淚水。葉喬沐瞪著母親，站直身子，小聲問：「說什麼？」

「怕是撐不住了……」

「怎麼會呢，媽，坐坐，不會的不會的……」葉喬沐動作有些僵硬，她木然地坐著，雙眼空洞，但下一秒，她像是上了發條似的，快速地拿出手機給丈夫發簡訊，「媽，我讓柳原去益州人民醫院看著喬辛，我在這兒等爸醒過來……」

「不，讓小柳帶孩子過來，別讓孩子受傷了啊，喬沐，你去看著喬辛，有好消息了就打電話過來，好不好？」

「好……好，我讓柳原直接過來，晚上我再去益州。」葉喬沐點點頭，然後打開了沈顏傾的聊天框，她快速地打字，然後給她發了信息：「你怎麼樣？還好吧？」

過了幾秒，沈顏傾就回覆了：「還好，傷口包著紗布呢。喬沐姐，我坐在葉喬辛這邊。出太陽了。」

信息下附帶著一張圖片，拍的是窗子和外面的斜陽。

「沒事就好，謝謝你啊。」

「不用謝我，」沈顏傾回覆道，然後拍了一張旁邊人的照片，繼續打字，「謝他吧。」沈顏傾把照片里的周黎安圈出來，然後發了一個非主流的「感謝有你」表情包。

「他叫什麼來著？」

「周黎安。」

「嗯，事後我請他吃飯。」葉喬沐苦笑，然後把照片給母親看，她指了指周黎安的身影，強笑道，「媽，就是這人，我跟您說過的。」

「是他……說是滾到了牆下才沒有窒息死啊……他、他叫什麼？」母親擦了擦眼睛，皺著眉看著周黎安的身影，「多虧人家了……」

「姓周，周黎安。」「哪個lí？離開的離麼？」

葉喬沐搖搖頭，說：「黎明的黎。」

「好，好啊，黎明的黎……他是哪裡人啊？」

「東海城，聽顏傾說，他和喬辛以前還是同學，都是東海大學的。」

「好孩子……那他沒事吧？」

葉喬沐笑了笑，「應該沒事吧……他和沈顏傾一樣，皮外傷，嗯……還有點感冒的樣子。」

醫院的牆聽了太多禱告，醫院外的夕陽也收到了人們的祈求。烏雲漸漸散去，雨後天晴的空氣讓人安心。

天色漸晚，益州人民醫院內仍舊人來人往。

周黎安回到葉喬辛床邊時，沈顏傾和顧文安外出買飯去了。他獨自坐在一邊，在微弱的光線下沉思。

「葉喬辛……很不幸，你救的那家人，都沒能撐住……不過，那個姓吳的女士還說不準……那你呢？你是打算一了百了還是醒過來呢？——不過，醒來會很疼吧……」周黎安喃喃自語，看著葉喬辛沒有血色的臉嘆息。

經過這一次，葉喬辛內臟受損，呼吸道感染，腿腳還好，還不至於骨折……

太辛苦了……

坐了一會兒，門被打開了，來者輕聲喚了聲：「周黎安？」然後走到了周黎安身邊。周黎安仰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憔悴的女人，說：「葉喬沐……？你好。」

周黎安正要站起來，葉喬沐按住了他，「沒事，坐，不用客氣……辛苦你了，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

「嗯，那你什麼時候回東海城呢？」葉喬沐看著周黎安，似乎在真誠地詢問。

「過幾天吧……」

「那你回去後聯繫我，我等喬辛好起來請你吃飯。」

周黎安連忙擺手，「不用不用，醫療費已經夠多了，不需要再支出無意義的費用了。」

「怎麼會無意義呢……小周啊，等事情過了，我請你吃飯這事兒啊定了啊……」葉喬沐小聲地說，「你也辛苦……顏傾他們呢？」

「去買飯了。」

「好……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真的，我不知道如果是我一個人我該怎麼辦……益州江州兩邊跑，我感覺我都快要受不住了……太累了……我爸他那邊的手術費也高，喬辛這邊的住院費也不低……哈，看來日後得加班加點了……」

周黎安聽著葉喬沐的話語沒有吭聲，他默默地當著最佳聽眾，偶爾點點頭，偶爾嘆息，一直等到沈顏傾回來，葉喬沐才停止了嘆息，她接過周黎安遞過來的紙巾，對他說了聲謝謝。

「喬沐姐——」沈顏傾在門口揮了揮手，「吃飯了嗎？」

四人站在門口，商量著怎麼分一下飯菜。

昏天暗地的日子真的很漫長，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無限延長。從四月十七日晚上開始，一直到四月二十四號，這些在醫院裡踱步的人都沒正式睡一覺。

醫生在忙碌，忙完後靠著牆就睡了，病人家屬在焦急等待，就著靠牆的公共座椅打盹兒。

人生漫長，在儀器的滴答聲里，那些焦灼的人的心狂熱地跳著。

但……人生並不像電視劇那樣，危難過後全是好消息……

二十四號，葉喬沐帶著哭腔給母親打完電話後，父親便一病不起了。「病危通知書」這幾個字帶來的打擊實在太大，父親的高血壓發作，頭疼，心臟也疼。

然而，一些事情終究還是沒能在風雨里落定。

四月二十五號夜，風雨大作，前幾天的太陽留存的溫暖被冰冷的風吹散，雨水瘋狂地往下砸，摧殘著樹木。

在醫院的走廊里，葉喬沐看著白牆發愣，她只覺得耳邊一陣低鳴，腦子裡一片混亂，她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她也無法思考剛剛母親說的那些話，她靜靜地站著，任淚水從眼眶決堤滑過臉頰。

光線逐漸昏沉模糊，她努力維持的世界——

恍惚間，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