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上天忽然悲痛還是上天看不慣人間的祥和，此時的雨似乎要把所有的事物都沖走，風呼呼大作，宣洩著積壓的情緒，天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恐慌在一次席捲而來。

像四月十七日夜一樣，今夜依舊被哭喊聲填滿。

有小孩兒被土石捲走，那哭得昏天暗地的家人卻無計可施，有的人抵不住這惡劣的天氣悄然長逝，救援隊的人也消失了好幾個……

所有的努力，似乎都是負隅頑抗。

廢墟之下，黑暗之中，周黎安暗自慶幸抓住了葉喬辛。泥水衝過傷口，他抱著懷裡的人的力度又大了一分。他不知道自己此時身處何方，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救他們，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未知數，比課本上的題還難解。

空氣似乎有些稀薄，周黎安能感知到葉喬辛的呼吸並不順暢。「葉喬辛？」他收回護在葉喬辛腦後的手，去試探他的額頭。

不出所料，這個不省心的傢伙還在發燒。

葉喬辛好像是感覺到了外界的溫度變化，睫毛微微顫動後卻睜不開眼睛。他無力地靠著周黎安，那種頭昏眼花的感覺再次侵佔全身。

「……你來了……」葉喬辛聲音嘶啞，全靠一口氣艱難出聲，他聲如蚊吶，也如瀕死之人最後的發聲。

他大口地喘著氣，又動了動左臂，試圖換一個姿勢。

長久的擠壓感讓他四肢麻木，整個人就像一隻快要溺亡的小獸。

周黎安輕輕托著葉喬辛，然後往後移了一點，靠在背後的石頭上，儘管硌得慌，但他還是盡量平靜下來，讓葉喬辛換了個姿勢。

葉喬辛的腦袋靠在周黎安脖子邊，周黎安摟著他的肩膀，疲憊地閉著眼睛。

緊盯著四周也無濟於事，根本不可能在至暗裡找到一點光。

「你別睡啊……容易醒不過來。」周黎安摸了摸葉喬辛沾上灰土的頭髮，手臂上的傷一跳一跳地痛感讓他動作遲緩。

葉喬辛想笑，但他沒有笑出來，只是嘴角微微勾起，抬手摸索著周黎安的臉，「說點好聽的……行不行……」他摸到了周黎安的唇角，手上未凝的血被抹到了周黎安的唇瓣上，「親親我——好不好？」

「不好，」周黎安握住葉喬辛不安分的手，「不要亂動了，聽話。」

「……行……」葉喬辛老老實實地放下手，反扣住周黎安的五指，「如果……我真的活著，出去了……周黎安，你在我這兒，跟我姐並列第二……第一是我的，錢……」

說到錢，葉喬辛卻苦笑起來。

為這一點錢……還得賠上半條命。

也不知道值不值……

要是整條命都沒了，那錢應該是交給親屬吧。也好，老爸正好也要這筆錢……

要是還能剩點兒，老媽應該會給姐姐的女兒小尋買點東西，不過也可能不會買，畢竟，老媽還是挺摳門的……

「葉喬辛，」周黎安垂首，聲音不大，「昨天你想說什麼？別告訴我你想說再見。」

「再見啊……你看，我們這不是再見了麼……」

周黎安沉默了一會兒，抬起與葉喬辛十指相扣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背落吻，「那我先說……葉喬辛——」

「……我喜歡你。」葉喬辛的聲音有些顫抖，他不知道自己臉上滑過去的是雨水還是淚水。說出這句話，他似乎做了很大的決定，他的心怦怦亂跳，呼吸也開始急促，他握著周黎安的手，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周黎安愕然，緩緩睜開眼睛，他自顧自的笑了笑，說：「謝謝……但我不是喜歡，葉喬辛，我愛你。」

「別，話不能說太早……沒什麼愛不愛的，你這隻是一種依戀罷了，我學過的……況且，我沒錢去愛任何人。」

「沒事兒……我都等了六七年了，也不差這一會兒……」

葉喬辛一愣，心裡暗笑：可真是個傻瓜。

「頭疼……睡一覺會不會好？」

「如果是平常，會，但現在，不會。葉喬辛，這種情況下你要是睡了，可能真的就睡過去了。」

「吉利點大哥……我不行了……不行了……」

周黎安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抱著葉喬辛，希望他能暖和一些。在黑夜裡，他甚至能聽到心跳聲……

——

不知道經過了多長時間，周黎安合上的雙眼才緩緩睜開，光線太強，他本能地用手擋住眼睛，等適應了他才看清頭頂上是白色的天花板。

偏頭，左側牆上有一扇窗，窗外是對面的樓，那棟樓的窗外還掛著衣服。

右側上方掛著點滴。床邊還有一個打盹的人。

是顧文安。周黎安一眼就看出來了。

顧文安一點頭，猛然驚醒，他取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又按了按太陽穴。他一看病床上那人已經睜開了眼睛，沉鬱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意。他雙臂抱胸，說，「醒了？感覺如何？」

「這是哪兒的醫院？」

「益州啊。」

「幾號了？」

顧文安看了一眼手機，回答：「四月二十，下午四點二十六。你左手手臂、腿上的傷已經處理了，桌上是消炎藥啥的，醫生說你就是受寒感冒，身體並無大礙，過兩天就好了。哦，還有，你救的那個人在走廊盡頭那間監護室，不過，你可能做了無用功。」

周黎安眉頭一皺，沉聲問道：「什麼意思？」

「你是外傷他是內傷，要不是你們幸運一點，他早就窒息了，並且震後搬動是很危險的，存活率不高。醫生說那個人本來就感冒生病，抵抗力下降，能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

顧文安話音一落，病房內便陷入了寂靜。周黎安慢慢合上眼睛，腦子裡一片混亂。

他從來沒有如此平靜過，沒有悲傷，沒有失望，也沒有驚愕，他好像知道這種結局，他好像在勸自己接受事實。

過了一會兒，護士進門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她看了看空瓶，熟練地抽掉了周黎安手上的針頭，「應該醒過來呀……」

顧文安立刻回應：「噢，他已經醒了，只是太累又睡著了。」

「哈，太好了，那應該沒事了。你們隨時可以離開。」

「好，謝謝你。」

「不謝。」護士在紙上勾畫了幾筆，便出去了。

而另一邊，儀器的聲音冷冰冰地響著，葉喬沐睜著疲憊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葉喬辛蒼白的面龐。她已經沒有眼淚了，布滿血絲的眼睛裡黯淡無光。

葉喬沐右手握著左手，頹唐地坐在椅子上。

壓著她的不僅僅是葉喬辛的情況，還有她父親的心臟病病發的情況。

十九號，母親給她打電話問有沒有找到葉喬辛，她艱難地開口，告訴母親她們正趕往醫院。母親不依不饒，非要問個清楚，她沒辦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所有經過全部告訴了母親……

哪知道她老爸在旁邊聽著，一聽到葉喬辛可能醒不過來的信息心臟隱隱作痛，等到傍晚，母親打電話過來，哭著說老頭子心臟病複發了，現在在江州市醫院躺著……

聽到這個消息時，葉喬沐正坐在急救室外靠牆的椅子上，她心中緊繃的那根弦突然斷裂，眼淚住不住地掉落，她抬起頭，那刺眼的紅色在模糊中彷彿化為了血水，讓她覺得窒息。

有時候，生活是不是看人不順眼就會給人當頭一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