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站在窗前眺望夜空，在城市明亮的燈光映襯下，星星難得一見，碧空中一弦明月顯得孤獨而冷清。

夜已經深了，他依然無法成眠。自從羅靖城上次來問詢之後，走廊上明顯多了一些可疑人影，他們看似漫不經心的目光總是追隨著他的一舉一動，甚至醫生檢查、護士換藥都有人在現場盯著。

他不知道羅靖城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他孜孜不倦的追尋真相讓他倍感煩惱。他精心設計了一個陷阱，希望一勞永逸的解決問題，可惜，上天並沒有站在他這一邊。

羅靖城活著回來了！

現在他需要判斷的是這些增加的看守是引誘他露出馬腳的虛張聲勢，還是將他收入法網的步步為營。

他思索良久，還是不想坐以待斃，羅靖城太難對付了，一旦他收集完證據，他就插翅難飛。

他拿出手機，給文慧發了幾條簡訊，對方都沒有回，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還是難免失落，人生真的是一條孤絕的旅程，他用盡所有力氣，在想要在各種利害關係中找到一個，結果最後發現一切都是徒勞的，從一開始他就是網中魚籠中鳥、是棋子、也是提線木偶。他沒有責備文慧，也沒有理由這麼做，從一個正常人的角度來看，他做得這一切無疑都是值得唾棄的。

「無論發生什麼事，請一定要快樂的生活下去，再見，永遠愛你的文康。」

他發完最後一條簡訊，再看一眼悠遠的長空，心中道，從此，天涯海角，後會無期。

他不再迷惘猶豫，從床下拿出一團繩索，那是今天的「清潔工」打掃衛生的時候「不小心」落下的。醫院的結構圖，他也已經爛熟於心。

他將繩索一端固定在床上，另一端拴在身上，從窗口滑了出去，就像在處理完刀疤逃走的時候一樣，從十樓滑下去，悄無聲息的消失在夜色里，故事的結束一如故事的開始。

深夜的醫院一片寂靜，那些折磨人的病痛已經沉睡，同時死神也會悄無聲息的降臨。文康下滑了兩層樓，眼角的餘光忽然發現樓底有人影晃動，一開始他以為是自己高度緊張，草木皆兵，但仔細一看，在樹影里、轎車旁全都埋伏了人。

他大腦高速旋轉，醫院大樓結構立刻在他腦海中展開，另一條逃生通道很快形成。他在五樓稍做停頓，一腳踢開了房間的窗戶，躍入了五樓的房間內。

他很幸運，這是一間空病房，即便不是空病房，對他來說也並沒有太大的影響，但他已經不想節外生枝。

他大力損壞了病房的門鎖，衝到了走廊上。值班的護士聽到了異常，但這並不會妨礙他逃走。他沒有停留立刻向走廊的盡頭跑去，那裡有一扇門，門外面是一個平台。這個平台距離旁邊的急診樓只有兩米遠，加一點助跑足以跳過去。跳到急診樓之後，他的逃生機會便會增大很多。

他推開了平台的門，閃身而出，並且順手鎖上。然而，他沒有想到，平台上居然站著一個人，是深夜無法入睡的病人，還是忙裡偷閑的醫生？原本並不想節外生枝的他，此刻也別無他選。他一拳打向那人的後腦，希望將他打暈，不要妨礙自己的逃跑計劃。但那人輕巧的閃身，輕而易舉的躲過了他的攻擊。

男人回過頭來看著他。

沈瀾！

時光彷彿回到了他殺死刀疤的那個夜晚！

「我在這裡等你很久了。」沈瀾說。

文康眉頭微蹙，他的逃跑路線已經被封死。要不要放手一搏？他在腦海中評估著眼前的情勢，沈瀾的肩胛骨受了傷，傷筋動骨一百天，而他自己身上也有幾處外傷，動起手來也許跟上次一樣，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場面。

不，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個陷阱，一個引誘自己犯錯的陷阱。也許他應該賭一把，堵警方手中根本沒有足夠的證據，如果他們有，早就將他繩之以法了，必須要故布疑陣。

在他猶豫不定的時候，沈瀾問道，「我等在這裡。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他在哪裡？」

「他？」文康微微一笑，他當然知道沈瀾口中的「他」是誰。

那個他不願意宣之於口的父親會讓他多一線生機，但他並不能承認。

「我受了傷，又在醫院裡躺了好久，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醫生說只要我身體痊癒，回到原來的環境，記憶力一定可以恢復。」

沈瀾聽出他想要全身而退的意圖，這是文康開出的條件，但他沒有退讓，「你應該知道有些人根本不會容許一個知道自己太多秘密的人活在世上，你覺得自己會是幸運的那一個？」

文康知道沈瀾暗示梁起會除掉自己，他們心照不宣的避開了這個名字。他不是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然而最觸動他的確實「幸運」兩個字。這兩個字點燃了他的怒火，過往的一幕幕浮現在心頭。「幸運？沈瀾，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兩個字？我的人生全都是拜你所賜。」他忽然伸手扶了一下眼鏡，表情平淡的看著沈瀾。

沈瀾那一瞬間彷彿看到了鏡子中的自己，心頭一驚。

「像嗎？」不待沈瀾回答，他忽然將眼鏡扯下來，丟在了地上，「我根本不近視，不需要戴眼鏡的，但只要你戴著眼鏡，我就得戴著。」

「你……」

「是的。你離開之後，他看上了我，看上我和你相似的氣質。那時候文家生意經歷低谷，文家求助於他的時候，我就像一件禮物被送到了他的床上，他親手拆開這件廉價的替代品，並且毫不吝惜的將其玩弄，蹂躪，踐踏，調教，將他變成那個理想玩物。而這件禮物只能小心翼翼的取悅他，期待有一天他厭棄了，將他遺忘。但你猜怎麼著？」

沈瀾沒有說話，看著眼前這個自我厭棄的男人，他內心充滿了同情。如果說他自己和梁起的糾葛是源於父債子償，勉強可以接受，那麼這一切最終轉嫁到文康身上，對文康來說就完全是飛來橫禍。

「那個男人有一天忽然想起了那個正品還在國外留學，於是他說，你去留學吧，去看看他。於是這個替代品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解脫，除了每年寒暑假要回來，定期在床第間發揮替代品的作用，同時向他彙報正品的生活，繪聲繪色的描述他的一舉一動，以便那個男人在替代品身上發揮想像。」

沈瀾忽然感覺一陣惡寒，那段他以為已經自由的歲月，背後原來一直有一隻眼睛盯著自己，將自己生活的細節一點一滴的彙報給梁起。

文康看出他的心思，圍繞著他踱著步子，露出了友好的笑容，「不過，你放心。我沒有那麼變態，我只是定期拍了你幾張照片交差而已。」

沈瀾看著眼前的人，心中百味雜陳。他和自己有著詭異的相似，他剖開了自己的身體，捨棄了自己的尊嚴，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赤裸裸的暴露在自己面前。

文康自嘲的笑了笑，忽然像一個老朋友一樣露出釋然的表情，「沈瀾，我們的目光都在漫長的歲月中追隨著一個人，那是我們嚮往的人生。你追隨著羅隊長，因為在你心中，他是單純的正義的化身；而我卻追隨著你，因為你擁有我所沒有的勇氣，因此也獲得了自由。我應該恨你，但我更恨我自己。如果我有你的勇氣和反抗精神，我的人生也許完全不同。」文康的手忽然落在了沈瀾的肩膀上，沈瀾肩膀一沉，身體瞬間綳勁，下意識的準備反擊，但他很快就發現文康的手是溫柔的，就像一個老朋友。

「沈瀾，我必須提醒你，這是有個遊戲。那個男人的遊戲。這麼多年以來，他從未有一刻放棄你，等待的越久，渴望就越強烈，他所有的放任都只不過是為了讓遊戲更加有趣，在真正的得到你之前他不會放手，這已經是他人生最大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