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可以選擇自己的出身，就像沒人可以決定自己天生的相貌一樣。

沈冰這個人，單從長相和氣質來看，會使人以為他出自名門，或是成長在養尊處優的環境下。

但當他回到家中時，呈現在眼前的卻是灰白的土胚牆，堅硬的水泥地，以及簡陋的傢具。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濃的中藥味，一盞瓦數很低的燈泡，昏黃的照耀著這間大約不足十平米的屋子。

將咯吱作響的房門隨手關好，沈冰將背著的單肩包放到已經掉漆的茶幾上，拉開橫掛在牆壁之間的布簾。

一張小床，一個瘦小的老人正躺在上面，蓋著已經洗到褪色的被子，正在沉沉睡著。

確定老人睡的安好之後，沈冰將布簾再度輕輕拉上，轉身進到狹小的廚房裡拿出藥材，開始準備為老人煎藥。

急促的敲門聲卻在此時響了起來，一般拜訪貧窮人家的大多是討債者，沈冰有些頭疼的皺了皺眉，還是丟下手裡的藥材走了出去，咯吱一聲打開了門。

出乎沈冰意料的，門外站著的居然是石朗。

「靠，跟著你七拐八拐的，沒想到你住在這種地方。」石朗不由分說的便擠了進來，看到眼前的環境後略感詫異，像這樣破敗的房子，他石朗出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小聲點，我姥姥在睡覺。」沈冰很反感這種沒有禮貌的不速之客，語氣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反過身來質問道：「你跟蹤我？」

「怎麼，不可以？」石朗挑了挑眉，「我可是敲了門的，不算私闖民宅。」

「……你很無聊嗎？」

石朗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一邊好奇的看著四周一邊道：「沒錯，我是很無聊。」

沈冰耐著性子沉默了片刻，終於忍不住說道：「參觀完了嗎？你可以走了。」

這樣的家境被一個外人用好奇的眼光查看，對沈冰來說無疑是一種自尊的損害。

「小冰啊，你回來了？帶同學來了嗎？」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隔著布簾響起。

「姥姥，你睡吧，他馬上就走。」沈冰說著威脅般瞪了石朗一眼。

石朗卻完全無視一樣，沖著布簾後說道：「姥姥你好，我是沈冰的男朋友。」

沈冰聞言馬上伸過手去打算捂住這張亂說的嘴，卻被一下子制住手腕壓到了牆邊，高大的身軀帶著陰影籠罩了過來，壞意的笑臉伴著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

「哦？是男同學吧？」姥姥說著咳嗽了兩聲，又接著笑道：「呵呵，怎麼會是男朋友呢，我們小冰又不是女孩子。」

而布簾外的兩人正在暗暗較量著，沈冰在身高體型方面都不佔優勢，但他倔強不服輸的眼神，卻觸及了石朗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像是一把鑰匙，開啟了他鉗子一般扣著的雙手。

下一秒便被沈冰猛地發力一推，不由倒退了兩步撞到桌邊，發出刺耳的一聲劃響。不由暗自苦笑，今天和桌子還真是有緣。

「小冰，你們在幹什麼？」聽到響聲感到疑惑的姥姥，伸過枯瘦的手拉開了布簾。

石朗對上老人探究的視線，有些不自然的點了點頭，道：「我叫石朗。」

「哦……石朗……」老人的手無力的放了下去，又咳了兩聲才說道：「怎麼你看上去，比小冰大很多啊？」

「我是高中部的，二年級。」石朗說著目光轉向了沈冰，不確定道：「大他……有三歲吧？」

「三歲？不止吧。」沈冰不屑的回過來一句，「說不定已經二十好幾了，也許留級了幾年。」

「靠，老子還不至於那麼笨吧？！」石朗惡劣的本性隱藏了沒五分鐘，便被沈冰的話給激發了出來。

「那可不一定。」沈冰無所謂的聳聳肩，淡淡說道。

「小冰，怎麼可以……咳……對同學這麼沒禮貌……咳咳……」

看到老人因咳嗽變得蒼白的臉色，沈冰急忙打斷道：「姥姥，別說話了，我去熬藥。」

「沒事，小冰，帶石朗出去……吃個飯吧，」老人虛弱的閉上眼睛，「家裡……沒什麼好東西。」

「我管他的，姥姥吃藥要緊。」沈冰說完，便轉身進了廚房。

石朗站在原地差點爆粗口，他從小到大，誰人對他不是畢恭畢敬，稱讚有加的，何時受過這等屈辱待遇？

「小冰這孩子，平時性格很溫和的，咳……可能今天，心情不太好……」老人看石朗臉色不對，輕聲開口打了個圓場。

石朗點點頭，心想這不是心情問題，而是針對問題，誰讓自己頭上扣著個「濫交」的帽子？

片刻，沈冰把藥熬上從廚房走了出來，見石朗還杵在那裡，帶著幾分無奈的語氣說道：「如果你還不走的話，在這裡只能吃面。」

「我要兩碗。」石朗露出一個痞子般的笑容。

沈冰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轉回廚房燒上水準備煮麵。

石朗也跟著走了進來，本就狹小的空間顯得越發擁擠，窗戶灰濛蒙的幾乎看不到外面，沒有任何粉刷的牆面露出最原始的灰色。

而款式陳舊的爐灶碗具，倒是異常的幹凈整潔，就像沈冰這個人一樣，即使在這種環境下成長，仍然可以保持他那種倔強而驕傲的眼神。

「你跟進來幹嗎？嫌這裡不夠擠嗎？」沈冰抬眼看向石朗，沒好氣的說道。

石朗沉默了會，才輕聲問道：「你父母呢，或者其他親戚，都不管你們嗎？」

「和你有關係嗎？」沈冰一句話就給堵了回去。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對。」不帶任何考慮，直接而幹脆的承認。

「為什麼？我這人只是比較貪圖享樂而已，而且……」石朗停頓了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措詞，「而且就算我濫交，也沒有傷害你或者侵犯你吧？」

沈冰抿了抿唇，最終還是保持了沉默，拿出一封掛面，抽出幾把放進沸騰的熱水裡。

飄蕩起的水蒸氣，像煙霧般虛渺著沈冰的側臉，柔美而精緻的五官，低垂著的纖長鳳眼，棕色的中發散落在額前，遮蓋著略顯蒼白的肌膚。

「我媽，她有過很多情人，我甚至不知道我爸是誰。」就在石朗以為沈冰不會回答的時候，他卻在一片霧氣中緩緩開口，「我對她來說是個負擔。我小時候，見過許多不知道名字的叔叔，後來其中一個帶走了我媽，從此他們再也沒有出現過，只留下我和姥姥兩個生活。」

「剩下的，還需要我解釋嗎？」沈冰挑起眼角來，像剛說完別人的經歷後淡淡道。

「對不起。」石朗下意識的說出了一句，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道歉。

「不是你的錯。」沈冰熟練的將麵條裝進碗里，加上些湯水後遞給石朗道：「以後和我保持距離就可以了。」

「我想——我做不到。」石朗接過碗去放到桌上，伸手攬過沈冰的脖子一把拉近，在他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一個溫熱的吻已經對準他的唇貼了下去。

沈冰始料未及的睜大了眼睛，意識到在發生什麼以後馬上掙紮起來，身後正在沸騰的熱鍋被他的手肘給碰的歪斜下去，幸虧石朗眼明手快的將其往前一拉，才避免兩人被熱水燙到，但歪倒的鋁鍋還是發出一聲悶響，傾斜而出的熱水順著桌邊流到了水泥地上。

沈冰終於被惹到了底線，一直壓抑著的情緒隨之觸發，不由分說拽住石朗的手腕拉扯著走到大門邊，打開門後把他狠狠推了出去，然後將門砰地一聲用力關上。

「沈冰，你給我聽著，我他媽看上你了，我不會放過你的！」石朗在門外的大聲宣告，在沈冰這裡聽起來倒更像是威脅。

「消失！」沈冰在屋內吼了一句，如願沒再聽到石朗的應答。

「小冰啊，你們在吵架嗎？」老人聽到響聲，從床上支起身子來問道：「石朗剛才說什麼？咳……不會放過你？」

「沒事，姥姥，我盛面給你吃。」沈冰很快平靜下來，語氣不帶波瀾的勸慰老人道，隨即又發泄般補充了一句，「剛被狗咬了一口。」

「狗？」老人疑惑的躺回到床上，「我們家有養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