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鱗和楊肆一對視，周圍的空氣頓時焦灼了。他倆同時疑惑地看向江清，江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看樣子宋哥也搬到這裡了，真是慚愧啊。我以為你會在希爾頓包全年呢，真是長見識了。」楊肆微笑的低低頭。

「然後花掉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嗎？有點心疼啊。」這話屬實誇張了，宋鱗說完後，看到他們三人手裡一模一樣的優格，眉頭微皺說道:「真好。」

江清此刻更想一頭撞死自己。

這時，趙叔開著車從遠處駛來。楊肆說道:「宋哥的車呢？難不成你體驗生活開始走路上學了？」

「今天約好和他倆一起上學，沒好意思開出來，坐不下也挺丟人的。」宋鱗笑了笑:「畢竟楊哥也知道，超跑都是兩個座。」

因為剛成年還沒有自己的跑車的楊肆嘴角一抽，說道:「那沒辦法了，只能我受累帶新朋友上學了，既然您是超跑，想必能先到學校，多看一會書倒也是不虧的。」

他說完，就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搖下車窗看向江清和栗籽楠。

江清和栗籽楠此刻像兩隻無人認領的雞仔，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在糾結的時候，宋鱗突然拉開了後座的車門，整個人坐了進去。

楊肆大吃一驚，他急忙轉過頭問:「你咋上來了？」

「你不是帶同學上學麼，我也是你同學。」宋鱗坐舒服了，開始招呼他倆上來，對楊肆說道:「我沒配司機，也別那麼小氣，楊家的三兒子在國外把同學攆下車，傳回國多丟人。」

江清和栗籽楠緊張的上了車，關上車門後，車就開動了。

「還行，湊合。」宋鱗活動了下身子，整個人往沙發里陷去:「我楊哥來新加坡也開始環保節約了，開了輛買菜的車就能去上學了。」

百萬級別的豪車被狂妄的宋鱗形容成買菜車，不知道它此刻作何感想。

楊肆眼神微眯，透過後視鏡看向正一臉得意的宋鱗，正準備開口，江清這時忍不住笑了:「兩位爺，你倆夠了，一大清早的就掐上了。以後有時間慢慢掐吧，我當你倆裁判，現在，先去學校吧。」

楊肆看了看江清，戴上耳機頭扭到一邊了，算是默認了。宋鱗也閉上眼睛，淺淺的小睡一會。江清也覺得一陣困意襲來，可剛閉上眼睛，車就停了。

看來學校離得近有時候也不是啥好事。

四個人下車後，楊肆去了另外一棟樓，宋鱗去上衛生間。江清和栗籽楠一個看地圖，一個看通知，終於在二樓的一處拐角找到了教室。

一進去，教室坐了一半的人，各種膚色的人都有，一時間教室夾雜著各種國家的語言。

看到江清進來了，班裡的目光都打量著他。有幾個人熱心的也開口用英文跟江清打了招呼，簡單的聊了起來。栗籽楠走向旁邊的座位上，旁邊低頭玩著手機，沒有開口。

不一會，老師進來了。大家都各自回到了座位上，教室一時間安靜了下來。那個金色頭髮的歐正妹老師正在用英文自我介紹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另江清再次意外的是，宋鱗背著書包，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定定的站在門口，在背對老師時對江清做了個鬼臉。

「又見面了，小江哥。」宋鱗陰魂不散的坐在他後面的空座位上，小聲說道。

跟宋鱗就見過三回面，江清已經做不出誇張的表情了，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這麼無語了。

「怎麼？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怎麼在這？」宋鱗坐在後面，趴在桌子上在江清耳邊說道。

江清也小聲跟他說:「如果我每因為一次你的出現就要吃驚，那我這兩年都不用吃飯就飽了。」

「害。」宋鱗挑了挑眉毛:「本來路上想告訴你的，誰讓你...」

江清頭側過來，看向宋鱗。

「誰讓你不給我帶優格。」

「本來是給你帶的，愛信不信。」江清說道。

「當然信了，就因為我信，咱們在教室相見的方式才會這麼普通。」宋鱗說。

「你真的一天到晚很閑嗎？」江清問道。

「給枯燥的生活加點樂趣嘛。」宋鱗笑了笑:「錢又花不完，上學也是混日子，也沒有什麼人催我結婚成家之類的，活在當下罷了。」

對於宋鱗的人生觀，江清不敢苟同。他沉默著沒有說話，宋鱗在後面期待了半天，見沒有回應，也坐端正了開始聽課。

這時老師開始組織同學上台自我介紹了，從窗邊第一排開始，每個人上去都是一大段純英文的脫稿演講，彷彿競爭從此刻開始了。

栗籽楠發來求救的眼神，他英文好僅限於做卷子，只會寫，不會說。一旦脫稿純口語那整個人都完了。江清在書的背面快速的用英文寫了一段華麗而沒有內涵的廢話，遞給了栗籽楠讓他默背。

剛坐正身子，就輪到他了。江清清了清嗓子，大步走向講台。出國前上外教課時，老師專門給他抽了一天的時間去研磨自我介紹，江清已經爛熟於心了。

等他講完，台底下爆發了最熱烈的掌聲，老師也是一臉滿意的看著他。

等他下台回到座位上，宋鱗湊了過來:「小江哥真帥啊。」

「德行。」

輪到栗籽楠上台了，他緊張的咽了口空氣。在講台上手略微發抖，聲音都是發顫的。在他開口說第一句話的時候，老師皺了皺眉，底下的同學傳來嗤笑聲。江清這時聽出來問題了，栗籽楠說的話沒問題，但是口音太重了。

底下人笑聲越大，栗籽楠更緊張，說到一半，居然忘詞了。整個人臉紅的像個蘋果，羞愧的下台了。

「栗籽楠，你沒事吧？」江清趕緊用手捏了捏他的胳膊，只見栗籽楠心情很是沮喪，他只擺擺手，說沒事。

剩下的同學江清都沒有聽了，他一直擔心栗籽楠的狀態。但對方還好，不一會就恢復正常了。

到宋鱗下來後，底下人掌聲更是熱烈到一個高度。他本著一副好皮囊又個子高，英文又如此優秀，一下子就成了全班人羨慕的閃光點。

宋鱗下台時直直的盯著江清，問道:「我帥不？」

江清無語的白了他一眼。

上課的時候，那金髮女老師在講台用英文講課，江清就從書包里拿出自己的ipad pro和pad pencil認真記筆記，趁老師停頓時，他轉了轉腦袋，發現那些外國人也都很認真的聽課，不過像江清這種專心記筆記的不多。

轉過頭宋鱗正用平板看小說，一臉無所謂。栗籽楠低頭書寫，ipad上記得比江清還多，從頭到尾頭就沒抬過。

國外的授課方式和國內不太一樣，這裡講課節奏很快，很多專業名詞，沒有復盤的時間。基本上課件里一頁一頁的過下去還是讓江清感到吃力的和不習慣的。

到了中午，宋鱗不想去餐廳吃飯，江清和栗籽楠就去咖啡廳買了三杯美式和沙拉。坐在禮堂門前草坪長椅上用塑料叉子插起雞胸肉放進嘴裡，看著藍天白雲，還是很美的。

「老師上課你聽得咋樣？」江清邊吃飯邊問栗籽楠。

「屁都聽不懂。」栗籽楠喝著咖啡罵道:「講的那麼快，字又聽不清，什麼biofilters和identification是啥呀。」

江清嘆了口氣，他也沒想到一上來就是這麼多需要記得專業名詞，他正準備勸栗籽楠的時候，宋鱗淡淡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那個是生物濾池和反硝化的意思。」

栗籽楠和江清都驚訝的看著宋鱗:「你怎麼知道？」

宋鱗正悠閑的吃著沙拉里的雞蛋，抿了抿嘴:「書里都有，不知道電腦查查不就出來了。生物濾池就是污水廠用塑料和碎石填料來凈化水質的。反硝化就是脫氨，將硝酸鹽里的氨轉化為氨氣。咱們今天學的就是污水廠的模式，這些都是基礎。」

「我知道反硝化是什麼意思。」江清說:「我就是驚訝你上課不是不聽課麼。」

「我上課不聽那是因為我知道，韓國聯考雖然也很殘酷，但我又不考韓國的大學，所以沒有聯考的壓力，無聊就想著深入了一下化學，那邊也是英文講課。」宋鱗說。

說到這，栗籽楠開口了:「在韓國上了三年高中，一定很辛苦吧。」

「還行，買衣服鞋子很便宜。」宋鱗嘴裡塞了一大口生菜，鼓足了腮幫子說:「吃的貴，菜也貴肉也貴，我在那都捨不得吃雞蛋。」

這句雖然誇張了，栗籽楠只是笑了笑:「那你想家了怎麼辦？」

說完他就後悔了，江清在旁邊也有些尷尬。

「不想。」可宋鱗沒有遲疑，甚至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想家的前提是有家，我沒啥牽掛。剛好韓國呆膩了，就想換個國家待。行了不說我了，你們為啥想來新加坡？還選的這個專業？」

栗籽楠想了想，緩緩開口道:「選這個國家是因為離得近，回家方便，並且對中國人友好。環境工程的話我覺得這個專業我很感興趣的同時還可以對社會做些貢獻，挺好。」

「嗯。」宋鱗點點頭，看向江清。

江清正坐在草坪上，陽光曬得他暖暖的。他撓了撓頭髮，尷尬的笑了笑:「我沒啥崇高的願景，我就俗人一個。我選這專業因為我聽說化學專業工資高，並且好考公務員。來這是因為這便宜，歐洲美洲去不起。」

「你家不贊助你一點？」宋鱗微微疑問:「如果你真的想去美國的話。」

「沒錢。」江清淡淡一笑。

「你很缺錢？」宋鱗問。

「嗯。」江清點點頭。

宋鱗沉默了，良久說道:「那加油吧。」

下午上完課，江清去了李叔的店，栗籽楠擺擺手回家了。

「我再不回去看點書背點單詞，明天我就該買飛機票回家了。隔壁宋鱗那樣論學習都甩我兩條街，我再為了那小錢把時間耗費了，真是對不起我爸媽把我送出國上學。」

江清一邊切菜一邊思考，他還是覺得栗籽楠說的對。本以為出國後他的心境會發生變化，但沒想到他的心頭還是焦慮。焦慮家裡的情況，焦慮父親的狀況。他甚至不止一個時刻在後悔出國，後悔離家千里之外，只是因為家裡沒錢了。

沒錢後的變化簡直天翻地覆，江清只要回想起過去一年心頭都一緊。他從小到大都是別人的榜樣，父母的驕傲。成績優秀，家境優渥，不驕不躁，正直不阿。但是當他家境不再優渥後，他的成績上不了好大學，他的性格不再是閃光點，他的正直和責任再也沒人在乎。

這個男生站了18年的聚光燈下，現在，他退下了。

他還記得最近一次和鄰居朋友們出去，過生日一起包了賽車俱樂部通宵玩。別人都送了價值不菲的禮物，而他只在眾人注視的眼神中，掏出一個盒子，裡面放的卡西歐。

三位數的禮物夾在四位數的中間躺在五位數的房間里。壽星雖然還是感謝他，其他朋友也在跟他交流，但這一刻他明白了，他已經被這個圈子移除了。

果然，漸漸的沒有人再叫江清出去玩了。從原來邀約不斷變成他主動打電話邀請，沒錢又不願被請的他只能和朋友在星巴克坐一下午，他朋友實在無聊忍不住，拿著卡拉著江清去了俱樂部。

「我請客，別逼逼。」

反正從那次以後，連江清主動打電話都約不出來人了。他把錢包里所有的會員卡拿出來，查詢餘額和積分，給班裡同學發消息。今天請這撥人去上網，明天請那撥人去打檯球。

他知道，這些人都是酒肉朋友，利盡而散。但他需要人陪，他不相信從小到大驕傲的他，會在人生最美好的18歲，過得一塌糊塗。

江清把切好的菜洗幹凈，濕噠噠的手用毛巾擦幹水漬。他嘆了口氣，走到後門的巷子里，點了一根煙。

翻看著手機朋友圈，漫無目的的一點一點劃著，突然劃到一張眼熟的合照，點開放大。只見那群發小們正在聚會，他一個兄弟也在其中。

他不知道怎麼的就按了電話，接通後對方的聲音響起，背景音樂很吵。

「怎麼了？江清？」

「沒什麼事，看到你發的朋友圈了，誰過生日了？」江清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說道。

「那不得是趙哥啊，人現在是小趙總啊。不過不是過生日，他明天飛洛杉磯了，我們給他踐行呢，一會喝酒，媽的必須給他擺幾個神龍套。聯考大學部線都沒過的他爸媽愣是交錢給他塞了所學校，都說了，丫的人回來直接進公司，那不就是小趙總了。」那邊聲音很模糊，但幾個關鍵詞江清也是聽的清清的。

神龍套，小趙總，洛杉磯。

江清掐滅了煙頭，想說一句話，咽下去後又點燃了一根。這時聽到電話那邊傳來聲音。

「你跟誰打電話呢？」那邊聲音很小。

「江清啊。」

「電話給我，我跟清哥說兩句。」

「江清啊，趙宇跟你說幾句話。」話音剛落，趙宇的聲音就起來了:「喂！清哥！好久沒見了可想死兄弟我了，你去新加坡有一周了吧？一切都好嗎？聽說那娛樂產業可發達了，有沒有體驗下啊？」

江清聽到這話，抿了抿嘴，但還是切換表情，裝笑道:「老趙，你現在混的可以啊，聽說都要叫你小趙總了。」

那邊聲音響起:「沒有沒有，別聽他們瞎說。」

「趙哥實至名歸，等你什麼時候有空來新加坡玩，我好好帶你體驗這的娛樂生活。」江清微笑。

「行啊，你等我有空就飛過去找你。或者你也可以過來找我，你不是一直想去美國嗎？不行你就飛過來，反正幾萬塊錢也不貴，我給你報銷也可以。」

「喝多了吧你。」張山這時奪過了電話，對江清說道:「先不說了，這有點亂，有啥事發消息啊。」

「嗯。」江清眼神微眯，剛想掛電話，胸口一口氣上涌，脫口而出道:「為什麼你們...」

「嗯？」張山的聲音遲疑了。

「沒事，掛了。」

江清關掉手機，深吸了一口氣，終究還是邁不過那一步，有些話說出來，就顯得矯情了。他心裡想:

為什麼我走的時候你們沒來送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