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7日。

土耳其的清晨，帶著海水的氣味撲鼻而來，一路坐著車朝市中心駛去，車子尋了個地方停下，他們找了家店吃了份早餐，市中心的塔樓處是來往的人群，街心廣場上也是人來人往，野鴿停歇在此處，方梧手裡拿著麵包，心血來潮的灑落在地上，鴿子飛躍過來爭奪食物。

曲辰舉著相機給他拍照，方梧看著遠處的一對母子，母親牽著孩子往前走，小朋友踢踏著步子勉強跟上。

他們在廣場上逗留許久，方梧的速寫本上，已經畫上了兩頁紙的人群和建築。本子上有一家躲藏在玫瑰叢中的咖啡店，還沒有到營業時間，門上掛著休業的牌子，方梧覺得有些可惜，他本想進去喝一杯咖啡的。

沿著道路沒有目的地走著，小巷裡有繁花簇擁，也有閑適美好，他們在一家冰淇淋店駐足停留，濱海城市這個時候已經穿上了短袖，這家冰淇淋小店外面的圍牆上，是滿牆的塗鴉，畫著各種顏色的冰淇淋，就光看著畫，都讓人覺得不進去買一支都對不起現在的天氣。

門口顏色亮麗的座椅上已經坐滿了前來打卡拍照的人，方梧拉著曲辰進去，裡面各式各樣的脆筒，方梧選擇了一個甘草味的冰淇淋，脆筒他挑了一個沾著彩色糖果的，曲辰選擇了一個巧克力的，連脆筒都是巧克力的。

「你的那個味道這麼樣？」走到半道上，方梧問道。

「還行，嘗嘗？」曲辰手裡的還剩下一大半，相機掛在脖子上，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帽檐，陽光明媚的讓他的眼睛有些睜不開，早晨出門時，把墨鏡落在了酒店。

方梧聽聞，凝視著他，良久，湊上去咬了一小口，細細品嚐過後得出結論：「味道很濃。」

曲辰落後他一小步，他望著方梧剛剛咬過的地方，唇角彎起，隨後隱晦的對準那裡覆蓋上去，味道確實很濃郁，巧克力的味道在舌尖融化，冰涼絲滑，驅走體內陡然騰升的燥熱。

走異國他鄉的街道上，吃著異國他鄉的冰淇淋，方梧後知後覺的想起要拍照給江童看，幸好還剩了一些，於是叫曲辰舉著自己的手機給他和冰淇淋來一張特寫，拍完後也不著急發，他準備屯一些照片，再一次性發過去。

按照江童的話來說，就是『這人性子太過惡劣，實在是想揍一頓，解解氣。』

這一天他們一塊逛了小市集，買了一個手工風車，蹲下來逗弄著店主家的小狗，找了一家飯店吃午餐，餐館裡都是當地人，說的話聽在方梧的耳朵里跟唱歌一樣，他坐在這裡給江童發去信息，依舊是無人回應。

返程時他們去了阿拉恰特，那裡風景雖不如攻略照片上的好看，卻也別有一番風味，在那裡閑逛了一會，二人就回了酒店。

土耳其的旅程，開端就像是在家附近遊盪一樣，閑適的不像是度假的人，反而倒像是來這裡定居的外鄉人，甚至他還學了幾句當地話，和酒店樓下餐館的老闆學的，剛開始學的時候，還鬧了不小的笑話。

後來學成之後，每天下樓遇見，都會自然的打著招呼，那一瞬間，彷彿是一位已經在此久居的年輕人一般，他溫和的笑意，就像是湛藍海面初升的陽光......

伊茲密爾的旅途在一個下著細雨的傍晚結束，他們在切什梅的最後一天體驗了一次海釣，第二天坐上去往托爾巴勒的輕軌，那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之前在伊茲密爾的時候，在城市公共廣場，沿著道路朝東走，他們去了歷史博物館，之後在音樂演出場所看了一場演出，原本的計劃是在一周後結束伊茲密爾的行程，結果因為劇場在他們準備結束行程的第二天夜晚有一場演出，於是臨時決定，再多做停留。

酒店位於D550公路的邊上，裡面還有一個露天的泳池，在酒店裡面吃過午飯，他們計劃在這裡逗留三天。

乘坐巴士從環形的道路往下，尋著地圖上標註的草藥與香料店，推開小店的大門，撲面的草藥香令人神清氣爽，在裡面閑適的逛了一會，又去了百貨商店，方梧的顏料有幾種用的差不多了，需要進行補充。

在店裡，遇見一個當地人，他和那個帥氣的年輕人觸碰到同一個顏料，那人歉意的笑了笑，方梧也沖他微笑，他說：「你請。」

「你們是來旅遊的麼？」那個人問道。

方梧與曲辰對視一眼，隨後點點頭，「是的。」

「托爾巴勒是一座不錯的城市，祝你們旅途愉快。」那人說。

「謝謝。」方梧拿下後面那盒顏料，禮貌的回答道。

短暫的交流帶來的除了清除方才觸碰的尷尬，還接收到了友好的祝福，儘管只是普通的問候對話，但依舊在異國他鄉感受到了些許的溫暖，那是人與人之間才能產生的感情，就彷彿雙腳只有踏實地面，才能反饋給大腦一種說不明的安全感，而那一絲溫情，也是如此。

這一次他沒有給江童發去簡訊，反而拉著曲辰一路詢問著路人，找到了當地的郵局，在那裡，他買了一張明信片。去附近的旋轉餐廳吃晚餐時，他拿出包里的筆，給江童寫了一封簡短的信。

信件內容如下：

江童：

我和曲辰從伊茲密爾到達了托爾巴勒，我們預計在此地停留三天，曲辰要我代問你最近還好嗎？這一次漫長的旅途，我依舊有些迷茫，儘管在伊茲密爾度過的一周零兩天，美好的要命。臨別伊茲密爾時，我將在那裡所著的畫作寄到我的老師那裡，以此來參加老師交代的學生展覽，等到展覽的票寄過來，我會發給你幾張，若是有空，歡迎你去觀賞佳作。

方梧

他把信件放入包里，小心翼翼的彷彿在對待一個珍貴的物品。

晚飯過後，他們比肩走在托爾巴勒的街道上，似乎所有的城市都是一樣的，它們的夜晚永遠是熱鬧的，明亮的，人們在脫去白天的疲倦後，在夜晚放肆的狂歡。

「我很久沒有這樣走在街道上了，就連跟父母也極少有這樣愜意的時光。」曲辰先開口說道，他望著地上交織的影子，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嗯？」方梧側頭看他。

「你是準備在這個夜晚開始傾吐心聲麼？」他笑著打趣道。

「也許。」曲辰聳聳肩，「我曾經一個人來過土耳其。」

「在畢業後迷茫的半年時光里，」他說，「我找了許多的工作，都不合心意，索性就背著行囊來了這裡。」

「那你去了哪些地方？」方梧問。

「等旅行結束了我再告訴你。」曲辰側目凝視著方梧，以他的視角，能看見方梧那雙好看的眼睛，以及挺翹的鼻樑，若是要看那抹艷麗的唇瓣，視線還需要再往下移動一點，但他沒有這樣做，只堪堪的停留在鼻尖處，就迅速移開。

「......」

「方梧，你說，如果你發現自己喜歡上了不該喜歡的人，你會怎麼辦？」曲辰突然很想問這個問題，他想聽到方梧的回答，於是他隨心而動，把問題拋出。

他們站在巴士的站台下，此時公交已經停運了。

「我？」方梧不知在想什麼，聽到提問的時候，稍微愣神了一會，略微有些遲鈍的回答道：「如果是朋友的話，會努力的保持現有的關係吧。」

「是朋友麼？」回答完後，方梧盯著自己正前方不甚清晰的影子，試探性的問道。

「......」曲辰揮手招來了路過的計程車，在車子停下時，他打開車門，方梧還站在他的旁邊等待著他的回答，這是一場拉鋸戰，一個在等待回答，一個還在組織語言。

伴隨著良久的沉默，最後他妥協的說：「是，是一個我...不想失去的朋友。」

「所以，你很擔心？」方梧坐進車子，在車廂昏暗的環境里，他的問話變得很輕。

「對，很擔心失去他。」車子行駛在寂靜的道路上，曲辰去看身側車窗的玻璃，原以為能在那裡看見身邊的方梧，結果卻只看見了自己雙眼。

「你呢？有喜歡的人麼？」他問。

「有。」這一次方梧的回答很快，斬釘截鐵的不帶半絲猶豫。

「什麼時候有的？」曲辰努力的控制著自己不去看他，但依舊沒忍住，他扭過頭視線落在自己身側的昏暗中，在身側的座位上，青年被黑暗吞噬的只留下一個忽明忽暗的輪廓。

他企圖在昏暗之中，窺探面前這個青年所有的心思。

「很早之前。」方梧說。

「大學的時候？」曲辰聽見自己的心跳，如鼓如雷，在一片寂靜中被放大，他想也許坐在自己身邊的方梧也聽見了吧。

「該下車了。」

不然為什麼不給自己的提問解惑。

車子停穩在酒店的門口，方梧付了車費，推門下車，他往酒店裡面走去，曲辰跟在後面，話題無疾而終，就像一幅保有懸念的畫，也彷彿一張不甚完美的攝影作品，曲辰想要繼續詢問，卻又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些太過於刨根問底了。

於是作罷。

「晚安。」房門關上，方梧朝他微微一笑。

「晚安。」曲辰站在門外，對著緊閉的房門，輕聲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