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落在玻璃窗上，像是天空的哭訴，久久沒有停歇。

坐落在窗邊的人，神情認真地細數著飄落在窗上的雨滴，像是不知疲倦。

「史學長，這是今天採訪的稿件，想跟您對一下細節，還有就是關於等下問到的問題，你先過目一下。」一個小姑娘輕聲打斷窗邊的年輕男子。

聽到聲音，那人抬眸，伸手接過稿件，餘下一隻手撐著腦袋，有些散漫，卻不會讓人覺得隨意，翻動紙張的手細長，指甲修剪整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就算影在陰雨天里，也還是白的發亮。

那雙眼眸的睫毛濃密而狹長，從始帶著從容，只是在看至稿件中間的時候眼眸微微抖動了一下，不過片刻，輕輕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像是怕那人沒懂，隨即輕聲補充了一句「沒有」。

面色溫柔，像是春風十里的花，但卻讓人總覺得總是隔著厚厚的一層牆，無形間將對話的兩人分割了開來。

尤其是沉靜冷清的聲音讓人駐足在原地，不敢多問一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小姑娘接過手稿，朝一旁的工作人員說了句「準備開始」。

「您好，史祤學長，很容幸能有這次機會採訪您。」小姑娘略帶一絲緊張。

史祤點頭：「我也很容幸。」

「我是這次採訪的主持人，我叫吳嘉敏。」

「你好，我是被採訪人，我叫史祤。」

有些打趣的對話，一下子緩和了氣氛。

本來就沒什麼緊張的，不過是因為今天的主持人是第一次接這種活動，所以有些過分緊張。

一個簡單的類似於宣傳片之類的視頻採訪，每年快到聯考的時候，很多大學都會拍一條這樣的採訪視頻，以此來吸引即將報考的學子，順便激勵一下在校的學生。

這種採訪不外乎那麼幾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例如為什麼會選擇到這所學校來留學？藉此來展現學校的師資。

只是第一個問題，史祤就像是思考了很久，而後輕聲說是意外。意外這兩個字裡面像是夾雜了太多的情緒，不過意外兩個字後面的答案卻是很平常化的，沒有絲毫其他的故事。

採訪進行到一半，吳嘉敏看了一眼手稿，和顏問道：「那學長，可不可以滿足一下學妹們的好奇心，跟大家介紹一下你的女朋友？」

雖然早已看過了問題，但是被問到的時候，史祤還是略微愣神了一瞬。

也不過兩秒鐘的時間。

史祤搖頭，說：「沒有。」

吳嘉敏瞭然，剛剛史祤看過問題了，自然是對這個回答沒什麼意外。

「不過......」略微的停頓，吸引了在場的所有人，史祤環視了一下周圍，繼續道：「我有過一個很愛的人。」

這是吳嘉敏沒有想到的補充，當下就有些愣在原地，不知道下一步要怎麼進行了。

史祤笑了笑，臉上的神情不同於前面不達眼底的笑，換上了從未有過的溫柔，是以現下連帶著對吳嘉敏的話語也溫柔了起來：「沒事，不用緊張，這就是個錄製，又不是直播，不會剪進去。」

吳嘉敏被安慰一番，八卦之魂熊熊燃燒，一雙眼睛寫滿了想知道後續。

史祤倒是不似平常寡言，問道：「知道莫比烏斯環嗎？」

吳嘉敏搖了搖頭，不過轉瞬，又點了點頭，說：「知道的。」

問話的人得到了回答，思緒卻像是走了很遠，抬手摸了摸胸前的位置。

隔著衣服，誰也看不見胸前的東西，但卻像是誰都明白，胸前的東西意義非凡。

沒有人催促，只是無聲的等待。

「我們就像是莫比烏斯環上單獨行走的兩個人，沒有終點，再回不去了。」

像是感嘆，也像是傾訴。

視頻錄製結束，場上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史祤起身整理好衣服，剛打算出門，門口一個人擋住了去路，史祤掃了一眼，沒有過多注意，便側身出門。

可是走出沒幾步，身後傳來一個急切切的聲音：「學長！」

等到史祤停下，那人才繼續道：「你說的不對。」

史祤這才仔細看了一眼，是個華人。只是眼前的人瘦瘦小小，扔在人群中打眼一看，是完全不會吸引到注意的一類人。

可是此刻，這人胸前起伏明顯，神情緊張，像是很不適應跟別人講話一般。

「哪裡不對？」史祤問。

「能......碰到的，莫比烏斯環從來都是浪漫的，身處莫比烏斯環之上，就算是錯過的人也會有相遇的一天，每當你踏前一步，就會離對方更進一步。」

這話讓史祤微微愣怔，隱匿在胸前的戒指就像是一塊燒紅了的烙鐵，燙的他有些心神不定。

「我知道。」史祤好久才說：「我知道能碰到。」

「那你......」

「可是沒有人會在原地等你。」史祤打斷那人的話，抬眸，看向不知名的遠方，喃喃說道：「就算行走的速度不一樣，就算能碰到，又能怎麼樣呢？」

對面的人沒有再說話，看向史祤的眼神里充滿了情緒，欲言又止。史祤假裝沒有看見。

等到人離開了好久，史祤才說出一句：「碰見，也不過是一個人的一廂情願。」

只是這句話卻不知道是說給誰的。

時間像是瞬間靜止，時空被割裂，一幀幀畫面湧入眼中，來不及阻擋。

時逢五月，天邊捲起一堆烏雲，忽然颳起一小陣風。

街邊一堆老人在掀牛九。

一聲清脆響亮的「得嘞」，一群老頭推搡著一個二十四五的小夥子，紛紛喊道：「航子，你說說你一年紀輕輕的小夥子，不找對象不成家的，成天湊我們老人堆里算是怎麼回事兒？」

那人「嘿嘿」一笑，拿起一旁的扇子扇著風，即使穿著件懶漢背心，卻也像是熱極了。

「找什麼對象成什麼家啊，我要走了，誰天天的陪你們幾個糟老頭。」

「怎麼，你那店是不開了？」

吳航擺爛似的往地上一坐，翹著二郎腿，一整個混不吝的樣子：「開啊，怎麼能不開了，城南賭場關了門了，我總還是得要謀個生路的。」

「德行！」人群中不知道誰笑罵道：「店開在城南，非要跑到城北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每天跑來跑去也不嫌累得慌。」

吳航倒也不在意，整個人顯得混不吝的，起身拍拍屁股走人，走出兩步又折回來對老人說：「緊著點回去，都多大年紀了，快下雨了看不見，是不還等著人專門來尋你們啊？」

話畢，雨像是頃刻間傾盆倒出，雨點打在身上都有些生疼。

好在老人都離家不遠，吳航悉數將人送回家，到店裡的時候，渾身濕透的他都不好意思看自己。衣服粘巴巴的緊貼在身上，他能做到的，就是盡量無視旁的人。

換了衣服，剛坐上吧台，整個人像是被當頭一棒，停止了思考，循著聲源機械地轉頭，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生怕錯過什麼。

一旁的調酒師注意到吳航的視線，忙笑道：「誒？哥什麼時候回來的，都沒看見。」

【我有過一個很愛的人。】

【我們就像是莫比烏斯環上單獨行走的兩個人，沒有終點，再回不去了。】

整個心神被這兩句話攪得七上八下，心像是經過了一片荒蕪，那裡寸草不生。

眼神不受控製得看向吧台上手機熒幕里的人，更瘦了，卻也白皙了不少，好像也會笑了。額前的碎發修剪的恰到好處，完美的修飾了臉型，也擋住了一塊過往的疤痕。

「帥吧？」調酒師笑問，還不忘拿起手機，往吳航眼前又湊了湊，說：「他大概算是我學長吧，出國留學了，你也知道，每年大學生快畢業和快聯考的這個時候，學校都需要這種成功人士激勵一下學生，鼓舞一下士氣！」

「我還聽說當初這學長是受了情傷，所以才遠走他鄉的，雖然說是八卦，但你也知道，很多事情都不是空穴來風的……」一旁的人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吳航心裡突然鈍痛了，像是心口被人拿鎚子敲了一下，悶的難受。

放在桌面的手輕輕藏在桌子底下，不自覺地顫抖著，即使緊貼著大腿，還是依然清晰明朗。

可到底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手指撫向熒幕中的臉龐。

「哥，你幹嘛你，手抖的跟得了帕金森似的。」調酒師將一杯炎炎夏日推給一旁的顧客，沒太注意的打趣道：「哥，知道你沒對象，但是你也沒必要這麼盯著人家美男子看啊！」

外面的雨勢比剛才更甚，外面的雷聲彷彿阻隔了兩人的距離，吳航像是什麼都沒有聽到一般，眼神依舊停在熒幕上。

眼裡化不開的悲傷和心疼，讓人無法忽視，調酒師這才注意到吳航的神態，識趣的沒有再說什麼，繼續手頭的工作。

直到手機上的畫面重複了一遍又一遍，店裡的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吳航才緩緩起身。

所以，是要回來了麼？是帶著滿身怨恨，亦或是早已滿不在乎？

史祤——一個他不敢再向旁人提及的名字，連這兩個字都像是不可言說的秘密，隱秘又刺人心房，連想起來就呼吸困難。

胸前的戒指早已偷了他的體溫，就像是身體的一部分，可是送戒指的人，卻像是天邊雲，一碰就要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