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起潮落中，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的天空，低垂的雲朵像是要壓到地面上。大片大片的烏雲在天空中翻湧，逼人的氣勢像是要把整個地面撕碎，胸中憋悶著一團氣讓他無法呼吸，洶湧的潮水灌進他的鼻腔、口腔，巨大的浮力讓他無所適從，只能任由自己的身體被漆黑的海水托起又摁下。

「救….」誰來救救他，身邊好像有個漩渦旋轉個不停，腦袋裡也只剩下了嗡嗡的響聲。

記憶就像是海水，但這海水並沒有那麼地唯美遼闊，相反地，他身邊的海水像是一把把刀子，扎得他遍體生疼。

那些被他刻意封塵在記憶角落裡的東西，此刻都突破了厚重的箱子，一股腦兒地撲到他身上，給他身上開了一個個的血口子。

「阿心。」

「阿心？」

「阿心….」

「阿心！！！！」

「陳毅心！」

腦海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溫潤地、帶著一絲絲清透的聲音層層遞進，那人的樣子也逐漸變得明顯。常常眯著眼微笑的那張臉靠近他，過往種種被鍍上了一層金邊。

「阿心，吃飯了嗎？」

「阿心，今天訓練如何？」

「阿心，你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嗎？」

陳毅心的眼前開始變得模糊，眼眶裡早已被熱淚填滿，他想喊一聲「師兄」，想喊一聲「阿澤」，想撕心裂肺地喊他楊天澤的名字，留住他的模樣。

可是什麼都沒有，唯一留下來的，只有那副血肉模糊的，殘破的，拼不全的一句屍體。

「阿澤….」陳毅心從夢中驚醒，枕頭早已濕了一大片。屋外是漆黑一片，此刻他能聽見自己的血液在流動的聲音。

懷揣著這樣痛苦的過去，他為什麼還不死去。

想起這些事情時帶來的窒息感，像是一把利刃，把他的身體開膛破肚狠狠地挖空了裡頭的內臟。

「師兄！」陳毅心死命地咬住自己的下唇，低吼著發出破碎的聲音。鐵鏽的味道充斥著齒間，他還是忍不住發出了嚎啕的哭聲。

他像是剛從海上撈回來的人一樣全身發冷，就算是蜷縮成一團，也沒有辦法獲取一點點的溫暖。

九曲碼頭、關兒港，只要輕鬆幾個字就能讓他立刻回憶起來那些他一生中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師兄…」陳毅心捂住眼睛，縮在被子里泣不成聲。

他也就忘記距離那件事情是有多久了，也許是他不想記得，故意逃避罷了。即使是恍若隔世，只要想起來依然會讓他痛不欲生。

殷均第二天看到陳毅心的時候，陳毅心叼著根煙，看著地面機械地向前走。殷均就站在他的正前方看著他，他就這麼著看著陳毅心走過來，越來越近直到他撞到殷均的身上。

「抱歉。」陳毅心頭上的鈍痛警醒了他，他抬起有些紅腫的眼看了一眼殷均，面無表情地繞過了他。

「等一下。」殷均皺起了眉，原本還算愉快的表情立刻變了個樣。

陳毅心低頭看著自己被殷均抓住的手腕，又抬起頭木然地看著殷均。

「你怎麼了。」殷均看著陳毅心茫然又空洞的眼神，整顆心都被揪了起來。這個樣子，這副易碎的模樣，一點也不像他。讓殷均沒由來地產生一種陌生又心驚的感覺。

「沒事兒，睡的有些晚了。」陳毅心清了清嗓子，語調升高了一些，再抬眼看向殷均的眼神裡帶了些神采。

若不是這張蒼白的臉，這樣若無其事的陳毅心看上去還真和平時沒什麼不同。

「那今天記得早點休息，中午一起吃飯吧。」殷均鬆開了自己的手，眼神回到了手上的文件上，風輕雲淡地點了點頭。

陳毅心沒說什麼，輕飄飄地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殷均憋著一口氣，聽到他遠去的腳步聲才長長地舒了一口去。

這樣的陳毅心，讓他心裡一下子混亂起來，他只覺得心被一隻手輕輕敲擊著，敲得他心又癢又有點疼，很難形容。

周一例會的時候陳毅心在台上做著分析，語速飛快，條理清晰，不時地還會和下頭的人互動幾下，臉上露出得體的笑容。這樣的陳毅心看上去真的正常，和平時一樣。殷均的目光追隨著他的身影，心裡的異樣不斷擴大。心房處的顫動頂得他胸口疼。

「這是我們A記以上的檢討，如果有什麼疑問可以直接來找相關人員進行交流。」陳毅心下意識地低下頭，紅腫的眼皮刺得殷均目光生疼。雖說他是一個觀察力敏銳的人，但他極少會被別人給牽動情緒和思想，此刻殷均無暇思考別的了，他盯著陳毅心臉上雲淡風輕的表情，心裡是說不出的滋味。

若不是早上見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任誰都不可能從他臉上看出一點破綻來。

這讓殷均意識到，原來這個人那麼脆弱，那麼會隱藏自己。

「喝點吧，我去樓下買的。」陳毅心拿著兩杯拿鐵放到了殷均的辦公桌上。

「來吃飯吧。」陳毅心看著桌子上擺著的熱騰騰的飯，只覺得胃裡翻湧得難受。

他現在全身的器官都在叫囂，根本吃不下一點東西。

陳毅心坐下來，吃的尤為艱難，看著他頭頂的發旋，殷均放下了筷子。「陳哥，不好吃嗎？」

陳毅心本耷拉著眼皮吃飯，聽到殷均的話受驚地抬頭連聲說「沒有」。

「只是因為我早上吃的太多了。」殷均眯起眼睛上身靠近陳毅心，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就是…」陳毅心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張嘴還想說些什麼。

陳毅心在撒謊，他今天早上，其實什麼也沒吃。

殷均點了點頭，「那我還是帶下去下午再吃吧。」陳毅心自覺失禮，有些抱歉地看向殷均。

陳毅心走後，殷均也一下子覺得沒胃口了。明明在不久前他還很期待這樣一次午餐能給他帶來什麼愉快體驗的。

現在所有的期待就像是陳毅心手中的餐盒一樣被他一併打包帶走了。

他這是怎麼了，昨晚還好好的，殷均有些茫然地靠到椅子的軟枕上飛速地回憶。

昨晚在他說了最後一句話之後這個傢伙就突然不對勁了，他說了什麼？

他不過說了九曲碼頭關兒港。

難道是這個？殷均有些頭疼地打開電腦，在資料庫里輸入了這幾個關鍵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