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就這麼不鹹不淡的到了年尾，學校大部分學生半個月前就放了假，只有高三的留下來上課到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五了，還有幾天就過年了。寧俞剛好帶的高三，這是寧俞來麗春的第四年。麗春是一個小縣城，地處西北，常住人口不到30萬，卻擁有14個民族之多，主要的還是漢族和藏族。氣候有些冷涼，誇張點的說只有冬季和大約在冬季，春天和夏天基本上就是日曆上的一個標記，春天是沒有的。因為這裡的春天還在漫天飛雪，羽絨服是春天的標配，四月份的時候供暖公司的煙囪還在正常的冒煙呢。

當初他是不想來的，他想回老家，老家是一個四季分明的地方，母親的身體不好，回老家要比來麗春合適的多，不過母親不願意回去，他知道，母親是不想讓他回去承受別人的閑言碎語，雖然十幾年過去了，但當年他殺人坐牢的事想必還有很多人記得，母親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閑言碎語中，從丈夫到兒子，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所以當母親說她想來麗春的時候，寧俞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說起來，能有麗春這麼個容身之處，還是別人給的，否則以他當時人人喊打的名聲和窮困潦倒的經濟狀況只能餓死在西京了。

又是一個大雪天，寧俞踩著厚厚的積雪往校外走，一路上碰到不少高三的學生，看到他紛紛抓起雪球來丟他，他慌忙躲避，不忘提醒學生注意安全，別抓太大的學團，免得砸傷，其實穿的那麼厚哪裡會砸傷。

寧俞是這所學校最年輕的老師，才三十歲，其實翻了年才三十。小地方沒有年輕人願意來，普遍都是年紀五十左右的老教師，跟學生隔了好幾層。所以這所學校里寧俞是最受歡迎的，不但能跟學生打成一片還管得住學生，十七八 歲的少年少女們正是最叛逆的時候，但是寧俞的班卻是全校最守規矩的班，甚至別的班導有時候都會請寧俞去管教一下那些不聽話的孩子，西北漢子大多長得粗獷奔放，寧俞不少學生比他還高一個頭，體格更是比他大不少，但是在寧俞面前都是一個個乖乖聽話的小狼崽。而女學生們更是被寧俞南方人的內斂和溫柔吸引，把長大了要找像寧老師這樣的對象常常掛在嘴邊，寧俞剛來的時候，學校領導甚至不放心的常常把他叫去問話甚至是警告，謹守師德，不要跟自己的學生有什麼瓜葛。教導主任甚至天天跟著他下班，很長一段時間才罷休。

人群中有學生開口對寧俞說：「我媽讓我叫您帶著伯母去我家過年」

一個人開口，幾乎所有人都開口了，紛紛叫寧俞去他們家。寧俞的家庭情況老師學生甚至學生家長都知道，單身漢一個，家裡還有一個身體不好的母親，母親行動不便還需要常年吃藥，很多東西還需要忌口，每天除了帶學生，還要照顧母親，有時候忙不過來，住在附近的學生家長自告奮勇的幫他給照顧一下，逢年過節還經常叫寧俞去家裡吃飯，不過寧俞一次都沒有去過，他不去家長們就讓自家的孩子帶上自己做的好吃的送給寧俞。

寧俞一一回絕了學生們，並且告訴學生就算是過年，也不能放鬆，各科作業都要按時完成，雖然不在一起過年，但他過年期間可能會隨時家訪哦，要是你們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跟我告狀，別怪我開學懲罰你們咯。原本圍攏在一起的學生齊齊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

寧俞大聲的笑了起來，邊往後推邊跟學生說話：「我以前也是這麼過來的。」還沒說完，他的後背突然撞上了一堵牆，他回過身發現是一個人。

這個人全身上下被黑色包裹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就憑這一雙眼睛，寧俞一下就認了出來，這是那幾個月前跟他睡了一覺的男人。

「這個人怎麼來麗春了？」寧俞還沒發問，方煜率先拉下遮擋大半張臉的圍巾說話了不過不是對著他說，而是對著他身後的學生說：「你們寧老師今年跟我一起過，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你們寧老師，並且盡量讓他過年期間沒工夫去家訪你們。」

學生們又紛紛歡呼起來，圍著方煜七嘴八舌「你是寧老師的朋友嗎？」　這還是學生們第一次見除家長老師和同學以外的人來找寧俞。

方煜告訴學生他們是好朋友，然後開始趕學生走，他跟寧老師還有事情。學生們三三兩兩的從他們身邊走過，時不時還有好奇的目光，有些女學生小聲議論著「寧老師的朋友好帥啊，比寧老師還帥。不不不，比明星還帥。你說他是不是跟寧老師一樣來我們學校教書的啊？」

這個假設一出，女學生們肉眼可見的興奮了起來「是就好了」不少女學生憧憬的說道。男學生則發出了一聲聲切，還嘲笑女生都是一些花痴。

等這些聲音都走遠了，寧俞才開口說話：「你別在我學生面前胡說。」方煜故作驚訝的看了他一眼：「那你可以反駁啊，嘴長在你身上。」寧俞不想搭理此人，看見就生理不適，快步往校外走，等到了保安室，他指著方煜囑咐他們不要隨便放陌生人進來，保安大爺一臉無辜的說：「他說是您朋友，剛剛張老師也在，也說跟您是認識的。」寧俞只好認命。

方煜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在寧俞伸手攔機車的事時候，拉住了他，說自己開了車來，送他回去。寧俞問他是不是來叫他履行承諾的，是的話就別廢話趕緊的，從此一刀兩斷，井水不犯河水別再來找他了。

方煜一臉無辜的問：「什麼承諾？」

寧俞覺得這人不要臉到了極點，既然他裝傻，自己索性也不說話好了。見寧俞不理他，方煜又故作恍然大悟：「原來是要跟我睡覺啊？」聲音還不低，寧俞看見身邊有學校的老師經過還用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氣的讓方煜閉嘴。他盡量用平心靜氣的語氣問對方：''到底有什麼事？他來這應該是去找他女朋友才對。沒理由跟著他。"

沒想到方煜說他沒有女朋友：「我只是幫張靜雪擋槍而已，她喜歡女人，但是不能跟家裡人說，她媽病的很重，唯一得願望就是希望她能結婚生子。那天在凌風酒店，你們學校那個張老師是要把你介紹給她吧？所以她直接把我拉出來了。」

寧俞聽了將信將疑：「那走得時候她還親了你」

這下輪到方煜有點愣神了，停頓了一會才說.：「她從國外留學回來的，那隻是很平常的告別禮節而已。」寧俞聽完撓了撓頭，沒有說話，看來是自己跟不上時代了。

方煜像塊狗皮膏藥一樣黏著不肯走，寧俞只好任由他跟著回了住處，自從上次確定他真的是從小與自己在同一所學校上過學之後，他就對這個人稍微能用平常心對待了，畢竟在這茫茫人海在這遠離故土的異鄉兩個人能碰上的幾率估計比中彩票還難。也解釋了為什麼自己有時候聽他說話的口音覺得很耳熟很親切了。

回到住處，寧俞見母親正拄著拐在門口張望，幾年前母親中風之後雖然沒有癱瘓，卻行動不便了。只能拄著拐杖緩慢的移動，連樓下五歲小兒都比她走得快，自己三番五次的囑咐她，不要下樓等他，母親就是不聽。

寧母在看到兒子的身影之後有點著急地想迎上去，卻差點摔倒。寧俞大驚失色，身邊的方煜快他一步，扶住了寧母。寧母卻沒有理這個扶住她的年輕人，而是急急的問自己的兒子：「今天怎麼那麼晚才回來？給你打電話也沒接？」

寧俞連忙安撫母親說：「我遇到了小時候的同學，我們倆走路回來的，所以才晚了點。我手機今天早上落在家裡了。」說完，向母親介紹起方煜來。寧母這才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連忙向他道謝。寧俞抱怨母親不該下樓等他，萬一摔跤了怎麼辦?天氣又那麼冷，凍到怎麼辦？寧母說自己怎麼能不擔心他，他兩次晚歸，都是出了事。我這是害怕。說著哽咽起來。寧俞見母親這樣，也無話可說，只好讓方煜把母親放上自己的後背，背著母親上了樓。

回到屋裡把母親放下，寧俞見方煜一直想跟自己說話，便問他要說什麼？方煜悄聲問他伯母剛剛說的什麼意思？寧俞聽完臉色就難看了起來，搖了搖頭說跟他沒關係。方煜見狀知道他不肯說，便沒有再問。

三人都沒有吃飯，寧俞說他去做飯，方煜見寧母神色不好，就問她要不要去休息一會，寧母搖了搖頭說：「自己雖然行動不便，但是頭腦清醒的很，讓方煜不要把她當三歲小兒來哄。」方煜說他當然不會，兩個人就聊起了天。

寧俞在廚房忙著晚飯，忽然聽到一陣笑聲，是自己的母親發出來的，他走出廚房，發現母親正握著方煜的手，兩人開開心心的好像一對親親母子似的。沒想到這個人還挺會跟老人聊天的，自己的母親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高興過了，寧俞不禁好奇起來，他們在說些什麼。

等到開飯的時候，寧母看見桌子上的菜居然是南方的小炒，不像西北這邊一鍋燉，主食是米飯。自從來了麗春。母子二人入鄉隨俗一直都是以麵食為主，好在兩人都很愛吃面，怎麼也吃不膩。方煜也說這看起來像臨濟的菜式。

寧俞盛飯一邊說是啊，自從上了大學以後，自己再也沒有回過家鄉，今天突然想吃家裡的菜了，只是沒有食材，只能隨便炒炒，咱們那可是吃辣的地啊。

寧母答：「那是啊。」又跟方煜說：「小煜啊，我兒子的廚藝一般般，可不要嫌棄啊。」

寧俞聽到這麼親近的稱呼，有點驚訝的問：「你們剛剛都說了什麼啊？」

寧母和方煜對視一眼：「說你上學時候的事呢。人家小煜對你可是印象很深刻啊。」

寧俞雖然知道方煜對自己有印象，不過這印象深刻從何說起啊？他可是真的想不起來，自己國小國中還有這樣一個校友。

於是他問寧母：「媽，我記得咱們奉新沒有姓方的啊。」

方煜這時候答話了：「我小時候跟我媽姓，我媽姓常，在奉新姓常的有很多。」

寧母也說：「小煜剛剛都跟我說啦，你居然不知道啊？」

寧俞不好說自己其實沒多大興趣知道，只好說：「我忘了問。」然後話題一轉：「你們說我什麼？」

沒想到兩個人根本不答他的話茬，一起坐下吃飯，然後異口同聲的說：「不告訴你。」

吃完飯寧母想留方煜住一晚，剛好還有間房間。寧俞有點不願意了，寧母不知道他們倆的瓜葛一個勁留方煜，方煜看出寧願的不樂意，正要說自己有地方住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是張靜雪打來的。他摁下接聽，沒一會就掛了電話，然後對著母子二人說自己今晚有急事，需要去高林一趟。邊說邊穿起外套。寧俞看他有點著急說：「我送你去學校把，你的車不是還停在學校門口嗎?」說著他去敲了鄰居家的門，問鄰居借了車鑰匙，兩人一起下了樓，寧母囑咐他們天黑小心，兩人一起說好，並且讓寧母早點休息，方煜還說明天會回來看她。

路上二人都沒有說話，開車去學校只需要七八分鐘，剩下兩分鐘的時候寧俞問他：「明天回來是什麼意思？如果沒別的事的話就不用過來了」方煜回：「我又不是來找你的，伯母可喜歡我了，你沒發現嗎？」寧俞沒再說話了，這個人很會狡辯，自己是說不過的，還是不說了，反正他能逗母親開心，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