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葉還在擺弄那隻空蕩盪的雙層小籠子，將裡面放到潮濕變味的倉鼠糧清理出來，再換上新的，然後撥弄幾下跑輪，輕聲呼喚再也得不到回應的名字，神情悵然。

一通吵鬧電話把他從回憶里拽出來。

姜葉看見上面顯示的名字，忽然緊張起來，不小心打翻乳酪小零食，來不及收拾，連忙接通:「喂？陸、陸阿姨…」

對面傳來不耐煩的冷漠女聲:「你整天待在家沒有事幹，怎麼那麼慢接我電話？」

姜葉攥緊衣角，嚅囁地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好在陸瓊潔也只是嫌棄一句，她時間緊迫，不管對面接不接受得了，直接吩咐道:「霄雲這兩天可以出院了，你去把他接回來，好好照顧，他腦袋上的傷留了點後遺症，暫時失憶也沒辦法繼續工作，幸好棠溪這孩子工作能力強，又經常去看望他，你給我多學學人家，別總給我兒子丟臉，這麼沒用，去參加宴會都拿不出手，有什麼不懂的問霄雲的秘書，我飛歐洲去了，沒事別找我。」

這段話的信息含量太大，姜葉一直到對面掛了電話，才反應過來，睜大眼睛，「……失憶，住院？」

他忽然覺得心裡一陣窒息的堵塞感，沉悶而難過。

他待在閑置的客房裡，腳邊是一個配置完善的豪華倉鼠籠子，習慣性地不開房間燈，厚重的窗簾也拉攏著，只從交接處透出一條光縫，讓人能辨認，這原來是白天。

他打電話問了秘書，這才知道，一個多月前，他的丈夫陸霄雲意外出了車禍，被送進醫院，所有人都通知了，唯獨漏了他。

他一天天重複枯燥地待在這個走不出去的公寓，另一邊陸家親戚去醫院探望來了又離開，而那個叫顧棠溪的男人，幾乎是取代了他的位置。

沒有人反對，或發覺有什麼遺漏不妥。

直到陸霄雲醒來可以出院了，需要居家修養，眾人這才紛紛想起他來。

姜葉捏住了自己的手腕，將它圈住綽綽有餘，纖瘦蒼白的手掌間曾經一度讓護士打針怎麼也找不著的血管清晰可見。

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是否有能力將受傷失憶的陸霄雲照顧好。

總歸還是要去一趟的，從秘書那拿到了地址，姜葉推著輪椅來到衣櫃前，裡面的衣服大都是幾年前的款式了，自從受傷以後，他就極少出門，那時候陸霄雲對他也好，不知道有多少愧疚在裡面，總之把他當成金絲雀一樣嬌養在籠子里，最後事業穩步上升，越來越忙，就漸漸把他忘了。

他穿上熟悉的連帽衛衣，看著鏡子里病懨懨的消瘦的自己，難得找到一絲曾經的少年氣。

輪椅出行人多的醫院不是很方便，姜葉也不喜歡坐著被人來人往地打量，他於是換上一根伸縮腋拐，右腳落地時，小腿腿骨輕微刺痛，但還能忍，於是姜葉帶上鑰匙便出門了。

這時也才早上八點多，外面正是熱鬧的時候，姜葉坐在計程車上看著窗外，那群上班族拿著包在路上急行，蒸籠打開，熱騰騰的霧氣騰空而起，有人駐足，買一袋包子油條，或滾燙的豆漿。

向來無知無覺的胃在這時候突然鬧起來，姜葉這才忽然發現自己也忘了吃早餐。

他很久沒有接觸過早餐了，有時晚上整晚整晚地睡不著，看著天花板出神或流淚，就算睡著了也已經接近天光，然後醒來就是快接近中午的尷尬為難的時間點。

有時候他也在想，為什麼那被藏起來的一疊紙張有這麼大的威力，那上面每一個字他看過之後都忘不掉，讓他這麼難過，後面在許多個有始無終的悲劇夢境里，他才發現，紙葉上寫的，全是他和陸霄雲曾經的點點滴滴。

他將它們用冰冷的文字寫下來，他要和他斷了，這一起陪伴著長大的許多回憶，十幾年的感情，他想要自己全部忘記。

到達醫院的時候，姜葉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他有些局促地付了錢，在司機同情的目光下撐著腋拐下了車。

他把眼淚擦幹，坐在大廳冰冷的椅子里，茫然地看著醫院裡進出的人群。

他不知道陸霄雲失憶的程度有多深，對於之前的事又還記得多少，顧棠溪在自己不知道的這一個多月里照顧他那麼久，恐怕他只會對自己更加厭煩吧。

他已經提前想到了陸霄雲又會怎樣指責打擊自己，他提前失望，提前委屈，然後深呼吸，調整好自己的情緒。

哪怕一進去陸霄雲就很冷漠地讓自己滾，或者直接要跟他離婚，他也不會再哭了。

他又不是沒有家，奶奶不在了，那個老房子卻留給了他，他會學著強硬一點，把霸佔他的東西的人都趕走，他不會再淪落到無家可歸的地步。

而且，他只是腿斷了治不好，人又不是廢了，他也是能掙錢的，也能好好地養活自己，他不是蛀蟲，從沒亂花過陸家一毛錢。

給自己打好氣，想好底氣，姜葉站起來，撐著腋拐慢慢地朝三樓病房走去。

姜葉覺得自己有點笨。

他一路只顧著給自己積極的心理暗示，忘了找電梯，看見樓梯徑直走過去，然後氣喘吁吁地上了三樓，卻剛好遇到從病房裡走出來的顧棠溪。

早一點晚一點，都好，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刻，他們遇上了，宿命般的直覺讓姜葉在電光火石的一眼就認定了是他。

在此之前，姜葉其實從沒見過他，所有有關顧棠溪的一切，他都是從陸霄雲嘴裡知道的，陸霄雲恐怕還不知道他有多明顯，經常當著自己的面，帶著那樣欣賞與溫柔的笑意提及他，還不忘與自己做對比，然後挑刺、嫌棄、貶低他，很多次看似的隨口一提，把姜葉一顆真心踐踏得一無是處。

姜葉知道顧棠溪長得很好看，知道他外冷內熱，一直把他想像成一個眉眼溫柔卻不苟言笑的冰山美人。

他完全沒想到，真正的顧棠溪與陸霄雲居然勢均力敵，俊美的長相在常年上位者的強大氣勢里浸淫，變得極富有攻擊性，那種強烈的雄性荷爾蒙帶著威勢，輕飄飄的一瞥，都讓人感受到被一隻慵懶雄獅盯上的恐怖感。

姜葉忽然畏縮了，他膽怯地後退一小步，心臟剎那間冰涼透底。

他完完全全地輸了，一絲希望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