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錦頭痛欲裂，身子輕飄飄的。如同溺入水中無法呼吸，甚至連掙扎都顯得微不足道。痛、心好痛，還有眼淚，不斷地流下來的眼淚。他不斷掙扎，耳邊似乎聽見了爹爹的聲音。

那麼熟悉，那麼親切。

一股暖流似乎湧上心間，沖淡了內心的苦楚。聲音漸漸清晰了……

「小錦怎麼了？不要嚇爹爹。」

這句話如同水波之上的一縷清風，輕輕地讓溺水的人鬆了口氣。可楚錦的腦海中首先浮現的是爹爹傷心欲絕的面容，那時的自己一心想要入宮，不顧阻攔。若是當時聽了爹爹的勸告，可能不至如此……不至如此。

楚錦奮力地想從水中掙脫出來，猛一驚醒卻發現似乎是另一副模樣。自己最親愛的爹爹正焦急地坐在床榻上，面容憔悴、眉眼含淚。而睜開眼睛看到的是自己的閨房，不是京都的長樂宮。

這是怎麼回事？

楚錦獃獃地看著面前哭泣不已的爹爹，恍惚極了，自己應該是長樂宮的皇夫，北齊最尊貴的男子，可現在為何會在這裡？他看向自己的手指，那麼細嫩白凈，右手的小指沒有因京都刺殺而留下的印記。

難道一切重新開始？還是說剛剛的一切不過是黃粱一夢，予以自己啟示？楚錦正捋著自己的思路，就聽到自家爹爹的聲音。

「你這孩子，爹爹讓你不要下水貪玩，此時倒好只能吃苦藥躺在床上！真是不乖的孩子。剛剛可是夢魘了？嘴裡叫喊著嵐啊嵐的，那是何人？」

楚父的關懷與親切惹人淚下，若說黃粱一夢直到身死，此時楚錦明白也許自己當真不該如此之傻。他恍惚許久，獃獃地盯著面前的爹爹，眉宇微蹙，依舊沒有回神。

「怎麼了？怕爹爹埋怨你下水，如今絞盡小腦瓜想著怎麼求饒吧？」

楚父還沒數落完，面前的小孩就瑟縮著小腦袋隨即哇的一聲哭出來，淚眼汪汪的特別委屈。楚錦總算明白了那不過是一場夢，想到自己連做夢都能那麼憋屈，「江淮第一混」的氣度便又恢復了，直接隨口罵了一句「槽」！

楚父眉毛都要皺上天，這孩子說的是什麼什麼混賬話！真有他娘親那虎頭虎腦的性子，才幾天沒去學堂就如此放肆！這將來哪個女子能擔待的了？

剛想教訓孩子一番，楚父便見自家小兒眼淚汪汪，超級可憐無辜地眨巴眼睛，直讓楚父看的心疼。

「好了好了，爹爹也沒說什麼。只是你這孩子不會游泳還要下水看荷花，真是膽大包天，日後可怎麼辦？」

楚父說的很有道理，自楚錦呱呱墜地就直接名滿江淮城，作為哭聲震滿天的小霸王自然是個搗蛋鬼。接連他長到如今的十三歲，更是逛花樓看美人喝酒水。整個江淮，誰人不知這小混蛋一天天的惹是生非，鬧的楚府雞犬不寧。

都是被他娘慣的！

楚父一想起這茬，剛剛心軟的態度霎時轉變，剛想開罵，楚錦就猛地從床上坐起緊緊抱住楚父。

開口嚷嚷：「爹爹，我錯了，我該聽你的話，以後你說什麼我都聽！」

楚父連忙輕拍楚錦的後背，看孩子身子都抖動不安，任何苛責的話都說不出口。這次，這個小混蛋好像忽然長記性了？可是，到底為什麼？

楚父百思不得其解，雖然是自己的孩子，卻半點溫順的脾氣都沒隨自己，一天天的無法無天跟他那個橫踢的娘一個德行！

「你呀，知道了就好。那荷塘早有年頭，深不見底，怎麼能下水？若不是劉小姐把你從水裡撈出來，你可就見不到父親了。」

楚錦的小腦袋縮在父親的懷裡，心裡也轉了好幾圈。忽然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如同黃粱一夢，可一場夢境如此真實實在費解。他完全可以感受到三尺白綾懸在腦袋上，有多難受。

貪生怕死、毫無節操的楚錦思索夢境，越想越覺得離奇，他是腦袋被門擠了還是被豬拱了？竟然要隻身前往京城做什麼皇夫！

什麼狗屁女帝，他才不在乎呢！小爺的命才是最值錢的！

不過一會兒，楚錦隨遇而安的米蟲性格又恢復了，依舊是那副樂天派笑哈哈的樣子。大腦漸漸清醒，不過是一場夢，有什麼的。

於是他賣乖地枕在爹爹的腿上咬著桃花酥，抖著小腿，特逍遙。

作為江淮第一門第的楚府嫡子，誰敢欺負他敢為難他？放著大爺的身份不找個上門妻主，非要背井離鄉去什麼京城挨欺負。小爺我才不幹呢！

楚錦自動忽略了夢境中異常清晰可見的感情，忽視了他的一見傾心，刻意迴避著世俗人口中所說的「緣分」，逃避著不願面對夢境中自己的一片痴心。

他腦袋清醒之後，便好好捋著近年大事。若是夢境里的真是未來，那他可得好好掂量掂量了。慢慢冷靜下來，楚錦輕聲說，「劉小姐？是子安姐姐嗎？」

若論黃粱一夢中待他最好的，除了那個高高在上最後要他命的女帝，就是這位劉小姐了。雖然出身貧寒，卻事事順著自己，只是夢裡自己入宮後奢侈無度，劉小姐才對自己惱怒不已，罵了一會兒而已。

「若不是劉小姐，誰還任你欺負？近幾日你的功課都落下了，如今好了不能再欺負人家！也不能再出府惹是生非，要跟著劉小姐好好讀書。」

讀書讀書，有個屁用？

楚錦心裡哼哼著，嘴邊哼唱著花樓里的艷詞曲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才不會讀書呢！

不過轉念一想，這位劉小姐確實待自己很好，當然這種感覺源於黃粱一夢中她的遭遇。為了自己不惜頂撞女帝，甚至被派到西部賑災不能回京。

楚錦不自覺地就愧疚了，因而聽見爹爹的話連連應好，哪有半分忤逆不從的樣子，似乎真的「從良」不再是那個混世大魔頭。

為了證實夢境是否是真實的，他忽然想起一茬，夢境里自己落水生病後爹爹和娘親大吵一架，最後二人鬧了好幾天給人可乘之機，爹爹聽信讒言以為娘親不喜歡他，這可不行不行。

於是楚錦縮在父親懷裡，特別乖巧儘是小男兒的脾氣，「娘親呢？」

他本是試探一句，想不到楚父惡狠狠地哼了一聲。天啊！一向好脾氣的爹爹居然「哼」了。竟與夢境里一模一樣！

楚錦連忙說：「爹爹不要同娘親生氣好不好？」論混世魔頭在爹爹面前裝孫子是一種什麼體驗，大抵就是可憐巴巴讓你難以拒絕。本就生的格外花枝招展、雲鬢花顏的楚錦，稍稍露出柔順的一面，就讓楚父泛起慈愛的心。

「好，你說什麼是什麼。」

事後，知道一切的楚府主子楚鈺低聲下氣地跑到兒子身旁噓寒問暖，並許諾著日後定多給一倍零花錢。那溜須拍馬的勁頭，若是讓人看到，她楚家之主的臉皮還要不要了？

揮金如土的楚錦笑笑，行啊，小爺我可需要錢。

楚錦拿了母親的錢袋子，少見地換上素白色的錦衣，配上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這身打扮把門口的巧倩嚇一跳。

公子平日穿金戴銀，恨不得把家裡的寶貝都往身上掛，然後好出去和其他貴公子爭強好勝……今日為何、為何如此低調？雖然也很好看，但是和公子形象不符啊！

楚錦自然知道自己的書童想的是個什麼東西，不過他可不在意。就是因為平日太過花枝招展才會給人可乘之機，最後被人養成個傻子。如果和夢裡的不同，重來一次的話，他可一定會好好活著，要不年紀輕輕就要沒命了！

可有一個疑惑一直困擾著楚錦，夢裡的女帝，對自己似乎太好了一點……甚至可以說的上纏綿悱惻，真情實意。這些表現都是裝的嗎？

楚錦沒有繼續想下去，一想就堵得慌！於是他忽視背後眼睛瞪大的巧倩，便「噠噠噠」跑到內屋去，準備讓爹爹好好誇誇自己。

烏黑的秀髮雖被束起打了個結，但隨風而動的鬢髮卻格外奪目，一雙大大的桃花眼更是勾人。

這就是為何楚錦雖然名為「江淮第一混」，什麼出格的蠢事都做了卻依舊被各路小姐求娶到需要爬牆逃命的尷尬地步。沒辦法，楚錦在江淮之地甚至整個北齊，不僅家世殷厚還生的特美。

雲鬢花顏、軟玉溫香的那種美！

只要他閉上嘴巴、收收那狡猾的花花腸子，完全可以變成個乖巧可人、軟糯無比的貴公子。

可總會有個人喜歡那個狡猾且頑皮的楚錦的人，喜歡純粹的他。

這一點，楚錦自己不甚清楚，因而面對那麼纏綿悱惻的夢境依舊可以恢復如初。可遠在京城孤身一人的女帝，卻並非如此。

那些彎彎繞繞、曲曲折折，楚錦一向是不懂的。可有人懂，因為懂所以要保護他僅有的這份超然，保護他這一生都能平安度過。

只是可惜，到最後弄巧成拙，留在佳人心中的是一絲絲難以散去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