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秀莉買了菜回來，不知道在門口偷聽了多久。

她一臉毫不掩飾的厭煩晦氣，趁著他們看不見，踩了姜葉的鞋子一腳泄憤，隨後換好鞋進屋。

她把菜隨手放在餐桌上，拉了張凳子圍在沙發旁坐下，看著姜葉，又開始苦口婆心地倒苦水:「不是我擠兌你，小葉啊，你弟弟還在讀書，吃穿用度都要花錢，我要給他做飯洗衣只能打點零工，你爸這個沒出息的一個月工資又低，實在是養不了閑人了啊，你上過大學，肯定能夠理解家裡的難處是不是？」

他們一家人，全都表情謹慎忐忑地等著姜葉的回覆。

姜葉實在是有些累了，他道：「我平時能在網上掙點外快，補貼家用。」

陳秀莉頓時眼睛精亮，立即改口道:「你能掙錢啊？一個月能在網上掙多少？你看你，也不早說，果然是大學生哈，會用電腦，就算殘障了也能掙錢，那這樣，以後家裡的伙食費就你出了吧，你要待在家裡，作為咱們這個家的一份子，不出力總得出點錢不是！」

姜葉抿了抿唇，不願意再和他們打交道，想著速戰速決，直接問:「要多少？」

陳秀莉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圈，試探著道:「一個月四千五？」

姜葉皺起眉:「阿姨，只是伙食費，鎮上的物價沒有那麼高，我沒這麼多錢。」

陳秀莉頓時就不高興了:「一看你就是沒當過家的，霄雲平常對你肯定好吧，連飯菜錢都拎不清楚，咱們家人多，青宇又正是長身體需要補充營養的時候，還有那些水果牛奶，這些都不用錢那？」

她居然想把所有人的開銷全都壓在姜葉身上，在這個時候，反倒閉口不提他是個殘疾人了。

姜葉不願意，他還是那句話:「我沒有那麼多錢，我可以給我自己的伙食費，不用吃很好，一個月一千。」

陳秀莉嘲諷地譏笑一聲，突然站起來，「老薑，你聽聽，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哈，這算盤打得噼啪響，還只出自己的，你要是非分得那麼清楚，我就來跟你算一筆賬，除了買菜錢，柴米油鹽，洗菜做飯就不用錢了？你待在家裡，不可能只吃飯不用家裡其它東西吧，吃的用的都不用花錢了？還有，你這是想讓我給你當免費的保姆廚師，一分辛苦錢都不給啊？！我每天操心這一大家子，現在還要再加上你的，你們是把我當牛馬使，是想累死我！」

姜濤見老婆聲音越吼越大，連忙出來打太極，「你這是幹什麼哎呀，分那麼清楚幹什麼，不都是自家人，小葉也是我的孩子嘛…」

陳秀莉更來勁了，氣沖沖地擰著姜濤的手臂肉，「誰跟他是一家人！白眼狼，沒良心，老太婆死後我養了他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供到他大學畢業，以為能享他的福了，結果呢！他跟陸家那小子跑了，好幾年不帶回的，生活費更是一點沒往家裡寄！」

姜葉胸口沉悶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他忍不住反駁道:「學費是我申請的助學貸款，生活費是我的獎學金和各種比賽獎金，房子是奶奶留給我的，連零花錢都是陸霄雲給的！我沒花你們一分錢！」

陳秀莉頓時瞪大眼睛，「好啊，還敢提房子，你把房產證拿出來！我給老薑家生了個兒子，這房子應該留給青宇，他不是同性戀，留給他姜家還不會絕後，你個瘸子病癆鬼，等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姜葉的指甲幾乎快掐進掌心肉里，淚眼朦朧間他看見聽他們吵架聽得不耐煩的姜青宇打開了他的行李箱，在裡面東找西翻，頓時連拐杖都沒拿，忍著腿疼踉蹌地衝過去，「你別拿我東西！」

姜青宇被從背後推了一把，手裡的電腦包掉在地上，人也被推到在地，還沒等他發火，陳秀莉就被激怒地衝上前甩了姜葉一個極其響亮的耳光。

「你還敢打我兒子？！給我滾出去！滾出我家！」

懦弱的姜濤根本攔不住，見狀也只是怕撞上姜葉的目光，心虛地把頭撇開，眼神油滑裝作無措地到處看。

可姜葉根本不曾指望他一眼。

那扇曾經敞開無數次等他放學回家的門，最後丟出他散亂的行李和輪椅拐杖，嘭的一聲，對跌坐在地上的他重重合上了。

姜葉委屈得根本止不住他的眼淚，他壓抑得哭不出聲，一顆顆地滴著淚，然後顫抖地一件件地把自己的衣服從骯髒的地面上撿起來，重新疊好放回自己的箱子里。

他想他奶奶了。

今天天氣降溫，樓道里其實很冷，此時秋天已經徹底彰顯出它的威力，而很久以前這時候，他已經穿上了奶奶親手給他織的毛衣。

可是奶奶已經離開很久了，久到那些毛衣他再也穿不下，久到他已經沒有了家。

姜葉坐車這麼久，進屋連一口水都沒喝上，樓梯間陰冷的風一吹，凍得他打了個哆嗦，又冷肚子又餓，他吸了吸鼻涕，咽下哽咽，自己把眼淚擦了擦，忽然想起老槐樹旁邊那家牛肉麵，小時候極愛那家的味道，但總是吃不起，現在，他可以一次買下兩碗。

這樣的天氣，吃一碗熱騰騰的牛肉湯麵一定很溫暖。

他輕輕按了按剛才因為被他們拖拽時牽扯到，一直在隱隱作痛的右腿，感到冰冷的地面坐得屁股發涼，便撐著地打算站起來。

拐杖不在手邊，他的另一條腿坐麻了，幾乎站不穩要摔倒。

這時，旁邊伸出一隻蒼白卻結實有力的手，突然扶住了他。

是一個穿著灰色運動褲，黑色衝鋒衣外套的，長相極其俊美的男人。

他的五官昳麗而具有攻擊性，皮膚極白，拉鏈拉到最上面遮住了輪廓凌厲的下顎，眉毛的顏色很濃，睫毛極長而密，眼睛卻是淡淡的冷棕色，垂眸看人時給人一種獨特的冷淡疏離感。

他長得也特別高，身材瘦而有型，個子估計超過一米九，一米七幾的瘦弱的姜葉被他托著手臂，就像一個被拎起來的小孩。

這人氣質與這棟破舊的小樓格格不入，感覺不是個好相處的人，然而他把姜葉扶好以後，又幫他合好箱子，將倒在地上的輪椅擺好，拐杖撿起來，遞給姜葉。

熱心得讓人出乎意料，姜葉接過拐杖，感激而小心地瞥向他，聲音有點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