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姜葉自打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他的親生母親。

他不認識她，一直躲在病床上的奶奶身旁，即便被奶奶拽著告訴他要叫人，他也像只小雞崽一樣不敢踏出奶奶身邊的範圍一步。

他偷偷看著那個臉上不帶笑容的幹練的精緻女人，雖然心裡感到陌生髮怵，但那雙眼睛裡卻不可抑制地填滿了一個孩童對於母親的天生的憧憬和依賴。

他的母親許州妍連續幾天都來了醫院，她之後每次來，姜葉都忍不住一直看她，在她出門的時候開始經常悄悄跟在她身後，有一次不小心被發現了，小姜葉忐忑地望著轉過身來看著他的許州妍，以為會迎來一頓責罵，然而，她只是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八歲的小姜葉簡直高興壞了，他以為他的媽媽要回來了，留下來就不會再離開，然而，那天以後姜葉就再也沒看見過她。

許州妍是回來跟姜濤離婚的。

在懷姜葉之前，他們的感情就已經瀕臨破碎，在孕期，他們更是經常爆發爭吵，在一次姜濤喝醉了酒精上頭，一時氣急動手打了許州妍後，許州妍心裡憤恨，一怒之下跑去吃藥墮胎，最後是被奶奶及時發現送去了醫院，姜葉才驚險地保了下來。

或許是因為這件事，姜葉不僅早產，生下來後身體還比一般的嬰兒更加孱弱，大小病不斷，那時候家裡只剩兩個女人，許州妍在照顧了小姜葉兩個多月後，再忍受不了，在一天夜裡同樣拋下一個小嬰兒和一個年邁的老人離開了。

或許是心懷愧疚，八年後許州妍再回來，給奶奶留下一大筆錢，將她照顧好出院後就再次離開了，這次一走，她是再也不會回來，而後來鎮上那套房子，就是奶奶用這筆錢買的。

再次被拋棄的姜葉看著陳秀麗懷裡那個小嬰兒，就如同看見了當初的自己，他看見姜濤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是小小的他第一次清楚的意識到，原來自己是沒人要的。

陷入夢境的姜葉發出了細微的哽咽聲，忽然，他好像聽見有人在跟他說話，「……你會縫衣服嗎？」

小小男孩坐在一顆茂盛大樹的蔭蔽下，天晴風暖，空氣里蕩漾著清淡的茶香，腳邊的小籃子里放著針線和衣服，奶奶從小教給他的手藝，他縫補起來已經很熟練了。

「手指好靈活，小傢伙，你會縫衣服是嗎？」

小姜葉頭頂的光線忽然被遮擋住，他抬起頭，瞳孔微微顫動，一個十二三歲的穿著寬鬆白T恤藍色短褲的陌生大男孩，一手抱球抵在腰間，另一隻手撩起衣擺擦去臉上熱汗，露出的胸腹已經初顯富有魅力的結實肌肉線條，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手上的針線站在他面前問他，少年俊俏的面龐流露出驚喜的光。

「你也是住這附近的嗎？我家剛搬來沒兩天，以後就是鄰居了。」

少年指著褲子上髒兮兮的破洞給他看，「小朋友，哥哥打球不小心摔了一跤，蹭破了褲子，你幫我補個圖案遮住，讓我想想……縫一隻小老虎怎麼樣？哥哥請你吃巧克力。」

小姜葉看著他手裡的糖果，抿了抿嘴巴沒有馬上去接，遺憾道：「我不會縫老虎呀。」

「……那你會縫什麼？」

小姜葉立即拿起一件舊舊小小的衣服指給他看，「葉子，這樣的。」

兩片一大一小的脆嫩的葉子在舊衣服上安靜煥發著生機和光彩，針腳緊密，倒也靈巧漂亮，城市裡來的小少年盯著瞧著瞅了好一會，覺得新奇可愛，便放棄了威武的大老虎，點頭將交換的兩塊巧克力遞給他，「行，那謝謝你了。」

姜葉伸手去接，卻直接穿透了他的掌心，少年陸霄雲的身影開始消散，姜葉心裡慌忙著急，猛地伸手去抱，這一抱，還真被他抱住了實物。

姜葉倏然睜開眼睛，喘息著發現自己懷裡抱著一條手臂，他愣了一下，順著手臂往旁邊看去，對上了虞衡來不及收回的驚詫的目光。

「……」

他們坐在車內，上次姜葉坐過一次副駕駛，所以認出了這是虞衡的那輛車，這次他仍然坐在這裡，車內暖烘烘的，還有一股縈繞在鼻上散不去的烏龍茶香。

……有這種味道的香薰嗎？姜葉反應遲鈍且發散地想。

「你感覺還好嗎？」

車內安靜，虞衡開口打破了這種詭異的氣氛，姜葉下意識點點頭，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抱著人家的手臂不放，連忙臉頰發燙地鬆開手。

他看了眼車外的環境，車停在馬路上，附近有家大醫院，明顯已經離開了封家，他遲疑地問：「我是……怎麼到這來的？」

虞衡降下他那邊的車窗，涼爽的風頓時將車內徘徊的茶香味沖淡，他道：「我去開車的時候發現了昏迷的你，你靠在一輛車上，那應該是你家裡的車，但是打不開，所以我就把你移到我車上來了。」

「你發燒了，」虞衡看了他一眼，道：「我剛剛喂你喝了退燒藥，現在溫度降下去了，如果晚上再燒起來不用再喝退燒藥，喝點這個就行。」

姜葉接過他遞來的白色盒子，看著上面從未見過的藥名微微擰起眉，仔細翻看了下，盒子上除了名稱生產編號和日期，居然什麼也沒有，「……分化期抑製劑？這是什麼？好奇怪的名字，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

虞衡不動聲色道：「緩解疼痛的，近期很多人都出現了像你這樣反覆發熱的情況，這是新研發出來的藥劑，對緩解發熱難受的癥狀很有效果，因為數量少造價貴，經常一出來就斷銷，所以知道的人少，再過段時間應該就會傳開了，我也是因為在醫院有認識的朋友才買到的。」

姜葉瞭然地點點頭，很快，他掏出手機，「今天真是多虧了你，藥一共多少錢？我轉給你。」

虞衡也拿出手機，道：「順便加個好友吧，要是真的感謝，以後找個機會請我吃飯？」

姜葉連連點頭：「好，我都有時間，你要是有空就可以和我說。」

加完好友，虞衡將手機放回口袋，嘴角隱秘地翹了下。

姜葉繼續看著他：「那個藥錢？」

虞衡斟酌片刻，道：「一千。」

一盒退燒藥一盒那什麼抑製劑，光兩盒藥就一千塊，果然是貴，姜葉暗暗咂舌，但也沒有任何懷疑，立即把錢轉了過去，當然，他現在還完全不知道，那一盒三支的抑製劑，現在單價已經賣到了五萬多，並且還有市無價。

虞衡重新啟動車子，問道：「你家的住址？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