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霄雲的電話姍姍來遲，甫一接通，就是劈頭蓋臉的質問：「我讓你在那等我不要亂走，人呢？！」

姜葉慌張地看了虞衡一眼，連忙推著輪椅到一旁，小聲解釋道：「我去上洗手間了…」

對面的陸霄雲深呼一口氣，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吩咐道：「趕緊回來，我給你介紹個合作夥伴。」

說完便掛斷了，姜葉看了眼手機，有些發懵，給他介紹？

或許是關係比較好的朋友，想要帶他認認人吧，可是，姜葉試圖撫平西服褶皺，卻摸到一片濕潤冰冷，他這樣的形象，根本不好見人，也沒處去換衣服。

姜葉滿臉愁容，幸好虞衡認得路，將他送了回去，他們站在綠茵茵的草坪上，遠遠地看見宴會人群和明亮的燈火，虞衡停下腳步跟他道別，「我得去找我老闆了，下次見。」

姜葉感激地對他笑笑，小幅度揮揮手：「好，今天謝謝你。」

借著昏暗夜色的掩飾，虞衡眼神深邃地注視了他一小會，隨後離開了。

姜葉溫和地目送他遠去，直到看不見，才換上一臉疲憊和忐忑，他沒有靠近人群，而是躲入一旁更偏僻安靜的地方，才又給陸霄雲打了個電話，懇求陸霄雲先過來找他。

很快，陸霄雲帶著壓抑的煩躁和惱火找到了他，待看清了他禮服的慘狀，簡直要被逼瘋了，他怕引人注意，壓低了聲音才開始怒氣沖沖地訓：「你究竟是怎麼回事？！誰讓你喝酒的！」

姜葉低著頭臉色蒼白，嘴唇嚅囁著想解釋，想告訴他是侍者不小心潑的，可處於暴躁狀態的陸霄雲根本沒給他開口的機會。

「你知不知道這次機會對我來說有多重要？！這些天我費盡心思處理公司的事情，你一點忙都幫不上就算了，還盡給我搗亂！」

「我來之前就跟你反覆強調了不要亂說不要亂跑什麼也不要做，我只是離開一會的功夫，你就給我捅了個這麼大的簍子，現在你讓我上哪再去給你弄一套衣服換上？啊？！」

陸霄雲氣急了，多日來擠壓在心底的情緒抓到了出口，瞬間控制不住全都爆發了，「為了帶你來，棠溪還主動把機會讓給你了，否則我今晚該有多輕鬆，只是讓你安靜待在那都做不到嗎……」

各種責怪與低吼刺入耳膜，重重砸在心裡，姜葉咬著下唇隱忍許久，還是被罵哭了。

他眼眸里都是淚，砸在被自己掐得紅紫的手指關節上，寒風嗚嗚地彷彿穿透他，長時間受凍以及情緒劇烈的起伏已經在他身體里種下一顆種子，他的臉頰、鼻尖和眼周都是紅紅的，異常的緩慢上升的熱度此刻姜葉全然不覺。

「陸總，怎麼把人惹得這麼傷心？」

陸霄雲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責罵，而在他身邊，出現了一個四五十多歲，戴著眼鏡，面相儒雅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此刻正面帶笑容地看著姜葉。

陸霄雲嘆了口氣，對男人道：「內子做錯了事，說他幾句就哭了，讓季總見笑了。」

「姜葉，這是季弘晝，季總，天谷集團的總經理，」陸霄雲皺眉看向姜葉，刻意俯身壓低聲音說了一句：「別哭了，不像樣。」

姜葉勉強止住了哭泣，但控制不了整個人一抽一抽的，他濃密的睫毛已經沾濕了，仰頭看著陸霄雲，「我回……」

一隻大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抹去姜葉眼底的一滴淚。

那不是陸霄雲的手，姜葉猛地躲開，驚疑不定地看著那位季總，不等那人開口，便連忙推著輪椅躲到陸霄雲身後去，一隻手抓住了陸霄雲的西服衣擺。

陸霄雲臉色變了變，卻也沒說什麼，只是將手伸到背後握了握姜葉冰涼的手給予安撫。

季弘晝笑了笑打破這驟然緊繃的氣氛，抱歉道：「是我唐突了，應該用手帕的，希望這位姜小先生不要怪罪。」

他看見了姜葉身前衣服的臟污，笑道：「我跟封家有點交情，需要我去聯繫管家幫你換一身衣服嗎？」

陸霄雲沒說話，看向姜葉，姜葉見他居然看向自己，猶豫了下，搖頭，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小聲道：「我想先回去了…」

陸霄雲摸了摸他的頭髮，這才對季弘晝道：「抱歉，他不太適應這種宴會。」

季弘晝笑而不語，抬了下手示意他們請便。

此時宴會還沒有結束，陸霄雲站在原地糾結了兩秒，最後對姜葉道：「你先走吧，我還有事，晚點回去。」

陸霄雲叫來一個侍者，讓他帶姜葉去停車場，姜葉不疑有他，連連回頭看了陸霄雲好幾次，戀戀不捨地離開了。

剩下的兩人站在原地看著他離開，一時都沒有說話，直到季弘晝輕笑一聲，讚歎道：「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陸霄雲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隨後露出笑容道：「他膽子小，季總還是不要太心急了，另外，請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季弘晝點點頭：「當然，我不喜歡強迫人，不過這次他對我的印象似乎不太好。」

陸霄雲心裡生出一點異樣的難受，他不太想再繼續討論這件事，敷衍了幾句轉移話題道：「既然已經見了，那麼說好注入的資金，季總是不是該提上日程了？」

姜葉被停車場不斷灌入的冷風吹了好一陣，才懊惱地發現自己和陸霄雲都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姜葉不會開車，並且，車鑰匙還在陸霄雲身上。

這意味著姜葉現在連個避風的地方都沒有，只能在這耗著等陸霄雲來，或者期待一下陸霄雲能早點發現這個問題，快點來找他。

姜葉徒勞地掰動車門把手，在寂靜無人的地下停車場內瑟瑟發抖，衣服被浸濕的地方愣是被吹幹了，姜葉不知道等了多久，心底那點期望已經慢慢熄滅了。

只要等到宴會結束就好了，姜葉想。

他已經習慣出了事先自己扛過去，實在扛不過去再麻煩別人，哪怕這個麻煩只是打個電話的事情。

風越吹越冷，身體卻反而越來越熱，姜葉在冷熱交替的寂靜中漫無邊際地發獃，忽然就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那時姜濤帶著陳秀麗和剛出生的姜青宇回家，剛一進門，就被奶奶胡依月拿著掃帚給趕了出去，幾人爆發了劇烈的爭吵，奶奶當場氣暈了過去，而八歲的他被嚇得抱著奶奶嚎啕大哭。

奶奶住院差不多一周，他那位一直在外工作多年未見的媽媽也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