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朝安，驕陽當空。

南越地處岳中，本就離湖海甚遠，而近些年來大旱延續至今，滴雨未落，意味著這遍地的糧田即將再次顆粒無收。尋常百姓僅靠著往年的存糧，怕也無法熬過多少時日。家家戶戶期盼著一場雨，燒香拜佛求了不知多久，遠近聞名的祭司們開設了一場又一場祭祀大典，終於求來了一陣淅淅瀝瀝的小雨。

以及......驚天的落雷。

「轟——」

「轟——」

「轟——」

「等等！我靠！狗騙子你玩真的啊！」

三道白日驚雷，毫無預兆地往近郊的林子中劈去，徑直擊中一棵百年老樹，害得老樹折了不少枝丫，斷口處還冒著縷縷白煙，留下焦黑的痕跡。

憑著卓越的反應速度，夏生君在那雷落下前，踏著樹身，借力一個翻滾才堪堪避開了落雷的範圍。

他罵了一句，快速起身張望四周，卻毫無發現。

「噁心的傳銷組織，抓了人不聽話，就把人扔到這種深山老林里自生自滅是吧？呵，雖然不知道你們用了什麼手段才製造出雷電來，但是......」

與這咄咄逼人的語氣相反，少年的發質意外的軟乎，些許屬於孩子的稚嫩氣息，柔和了那份鋒利的美感。像是精心雕琢的人偶，完美無缺。只可惜因為在林地上翻滾一通，沾染了泥灰，幾根雜草和樹葉插在高高束起的暖玉發冠里，平添了幾分滑稽。

夏生君疲懶地抬抬眼，一雙上揚的丹鳳眼盈滿怒氣，死死瞪著落雷的方向，像極了炸毛的貓兒，「小爺我可少有這種狼狽的時候。要殺要剮一句話，別來這套折磨人的玩意兒！」

回應他的是一如先前的冰冷男聲：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請儘快前往任務地點，初始劇情即將開始。」

「聽不懂人話嗎？有本事來打一架啊！」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請儘快前往任務地點，初始劇情即將開始。」

「你還真聽不懂是吧？小爺今天就不走了，看你怎麼辦！」

夏生君嗤笑道，罵完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又嫌頭上墜了太多東西不舒服，用力把卡在發冠里的雜物和金粟髮飾一齊拔掉，使得一頭漂亮的束髮變得鬆鬆垮垮，幾縷烏黑髮亮的髮絲落在耳邊。

隨著他的粗暴舉動，原本整齊的衣領也被扯松，露出底下藏了多年的白皙皮膚。

這模樣要是讓人瞧見了，還以為是哪來的一隻小黑貓，遭人狠狠欺負了一番，獨自在那生悶氣。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請稍候......正在轉接人工服務。」

見夏生君一副冥頑不靈的樣子，不多時，冰冷的機器聲調換成了更加具有人情味的男聲。

只不過，這聲音聽起來彷彿是一位熬夜加班後又繼續輪新一天早班的社畜打工人，透著看淡生死的平和：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的？」

「有。請問你們可以去死嗎？」夏生君一臉平靜且直率地說道。

可惜人工系統依舊冷漠，對此種言論採取了公事公辦的態度，「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扮演系統是公平、公正、公開的大型多人互動遊戲，擁有正規的營業資格證和法務體系，您在遊戲中的一言一行都將被實時記錄，請注意言辭。您的第一場遊戲初始劇情即將開始，請勿錯過任務節點，本系統沒有讀檔功能。」

「騙子。」夏生君幹脆盤起腿，雙手撐在膝蓋上，冷冷說道，「我從來沒有參加過什麼扮演遊戲。你們要編也編個像樣點的，相信科學不好嗎？哼……而且。」

少年微微歪過頭，輕笑了一下，僅存壓抑不住的絕望氣息脫口而出，「我明明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夏生君可能永遠也忘不了。

他說，夏哥，我撐不住了，我還是想去找小雲。下輩子，我還跟你。

夏生君拿著從校外偷買的今日日報，上面寫著《明和一中學生跳樓，疑似殉情》。

他們說，夏哥，還有幾天就聯考了，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的心情嗎？我們忍了這麼久，為什麼，非要逼著我們也去死呢？

夏生君就獨自一人撬開了校長室的大門，想要偷走全校的監控文件。

他說，你這沒娘養的野種，乖乖去死吧。

教室下的負一層，有一間存放廢棄設備的地下室，連通風口都沒有，完全密閉的房間，只有灰塵和黑暗作伴。

學校廣播說，聯考考場禁止無關人士靠近。

「所以我根本就不在乎。」

在那個狹小的地下室，在意識逐漸消逝的時候，夏生君終於承認了，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系統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扮演系統的選擇機制是自動檢索一定範圍內的人性值。您的惡意值達到了本系統中『反派』的標準，甚至超越其他選手數倍，因此將您選中，作為第13950號選手。」

「您的任務是扮演遊戲中的『反派』角色，按照劇本為主角們帶去痛苦，承擔『反派』的責任和宿命。直到劇本完結，即可從遊戲中脫離。」

一個優秀的劇本，反派的作用毋庸置疑。

他們是主角人生路上的障礙、是掐滅主角希望的天外來客、更是結局裡最為凄慘的角色。

邪不壓正，正如竹籃打水一場空，無論反派如何努力，都會被主角打敗，這是不變的道理。

「......你們還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夏生君依舊不為所動。

「此外。」系統沉默片刻後，提出了一個讓夏生君無法拒絕的條件，「鑒於您的個人情況，經上級商討後，決定給予您特別獎勵。」

「脫離遊戲後，您的身體將會復原至巔峰狀態，並且可自由選擇傳送地點。」

已經垂下頭昏昏欲睡的少年突然一怔，抬起頭來，淺金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如同貓兒見了小魚幹。

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我還有機會從地下室逃跑，向所有人揭發明和一中？」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這是您作為勝利者的自由。」

乖僻的少年根本抵抗不了如此誘惑，他活了十八年，唯一讓他寧可犧牲性命也想去做的，便是報復這所折磨了他們三年的學校！

天真的夙願。但為此無論讓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哈！哈哈哈，好，好啊！我答應你！」

系統鬆了口氣，「那麼，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請儘快前往任務地點，初始劇情即將開始。」

「呵呵，別著急啊，系統。這麼叫對吧？」夏生君從地上直起身，雙手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笑道，「你說要我扮演反派，好歹讓我知道這個劇本是在講什麼吧？換了衣服就把我扔過來，我到底要做什麼？砍了主角全家？」

系統沒有回應。

夏生君複述了一遍，「嘿，系統，你是當機了嗎？」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系統顯示，您的遊戲難度為噩夢級。因此，您將無法得知任何前置劇情，需要，透過，參與劇情，逐步了解。」

「哈？？？」

「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祝您遊戲愉快。」

「給我等等啊！」夏生君欲作爾康手，又覺得這麼做有失逼格，硬生生忍住了，憋出了一句髒話。

「我，憑什麼我的難度就是噩夢級？就因為我剛才不信邪被雷劈了？」

系統只留下一句，「尊敬的第13950號選手，遊戲難度是隨機的，您的運氣確實是萬里挑一。」

夏生君：？

之後無論夏生君是喊是罵，系統都再也沒有動靜。

算了。

夏生君折騰了一陣，回過神來，撿起方才被他丟到地上的金粟髮飾。

髮飾由水準排列的菱形紅玉髓珠和小金珠串起，中央吊墜是個龍形金盤，金盤上交錯著黃金細絲，裝飾著一顆經剖光的紅玉髓。明晃晃在說佩戴此物之人非富即貴，且這龍形，一般人可承擔不起。

看來這位反派還是皇家子弟。

夏生君感嘆一句，只覺得事情越發麻煩了，隨手把它揣進兜里。

看看天色，時間不多了，少年不得已只能按照之前系統提供的路線，向城中走去。

殘雲收夏暑，新雨帶秋嵐。小雨斷斷續續，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雨後獨特的煙塵味，有人稱是青草的芳香，夏生君深吸一口氣，偏偏聞到了伙夫鞋底的味道，血腥氣和腐臭味濃得熏人，嚇得他趕緊抹掉被刺激出的淚花。

人們都說大旱對古代城市威脅極大，不過也只是對尋常人家而言。

越靠近朝安城中心，周圍的建築越發繁華，基本上不能再見到一些較為樸素的樣式，一排排店鋪上鑲著各種龍飛鳳舞的「華容岸」、「金玉堂」、「春風度」此類附庸風雅的牌匾。吆喝聲停了片刻，行人放下手中綉了花鳥的油紙傘，隨滿臉堆笑的店家走了進去。

普通人，走不進來。這場雨，也就變得無足輕重。

隨手扯了一張黑色的篷布，罩在身上，遮去那些過分高奢的服飾，夏生君拐入兩家店間的暗巷，一步步走向那城中奢靡的煙花之地。

醉風閣。

南越朝安城中最為著名的青樓。

鄉紳地主、文人雅士、官家子弟，都免不了尋歡作樂的誘惑。醉風閣不做那低廉的皮肉買賣，而是正規的酒色生意。

雖然聽起來差不多，但實際上天差地別。人家的招牌，除了美酒佳餚，便是花魁。古代要見上花魁一面可謂難如登天，有史料記載，皇帝來了也得先砸錢，再看人家花魁的心意，能不能見著人，只要花魁一句話。

夏生君抱著試一試的心思，剛走近醉風閣，門口站著的幾名女子便迎了上來。

那是吐氣如蘭，嬌軀緊貼，生怕他走了神，不肯進來消費。

「公子，您也是來見風姐姐的吧？嗨，今天風姐姐好不容易出來作秀一場，您可千萬別錯過。這要是錯過了，下次風姐姐作秀，可就指不定什麼時候了。」

「是呀，大名鼎鼎的風如煙，仙子之姿。這輩子能聽上一曲，值了！」

兩名女子呵呵笑著，媚眼如絲兩面夾擊，挽著夏生君的手臂，就要把他往樓裡帶。

夏生君一時難以適應，這醉風閣的接待，怎麼頗有一種會所的感覺？熱情如火啊。

「風如煙，當真有那麼厲害？」

「當然了！」女子莞爾一笑，心想又一人上鉤了。紅唇一開一合，背得滾瓜爛熟的套話很快派上用場，「風姐姐從小便以琴道為生，她本就天賦卓絕，加上日復一日的刻苦訓練，各國名師爭著要來指導！這不，前些日子風姐姐才獲得朝安琴藝大賽的首席，天下人都想來見見這位仙女呢。而且啊......」

女子神神秘秘地湊過來，脂粉味惹得夏生君滿身都是，「這話我也就跟客人您說了，風姐姐過段時間，還要到宮裡去作秀呢！那位九皇子，您知道他吧？天天來我們醉風閣找風姐姐，就是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到現在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