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泡青樓，伎子談風雅。南越的風氣......還真是開放啊。」

夏生君頗為不屑道，用了點勁兒從女子們的手裡掙脫出來，穿過醉風閣門前層層疊墜的紗幔和珠簾，點點明艷的珠光晃過眼角，總算正式進入了醉風閣。只見大廳內雲頂檀木作樑柱，水晶玉璧為燈，兩道懸梯往上通向二樓，再往上的裝潢看不真切，但都極致要造得金碧輝煌。

女子看起來並不生氣，偏頭朝二樓的某個方向使了個隱晦的眼色，有人緩緩退下，轉眼又是喜笑顏開，繼續湊上來捧著話頭，「聽公子您這麼說，您還是遠道而來的貴客呀！那我們可不能少了接待的規矩，您先在這坐著，好酒好菜馬上就來。等鳳姐姐的詩會一開始，奴家再通知您。」

說著便將夏生君引到一樓西邊角落的空桌，比起中央幾張主桌，那些眾人懷抱舞姬、高聲嬉笑的地方，他這張桌子明顯小了不少，也不在顯眼的位置，若真要爭那什麼風如煙的注意，根本沒戲。

夏生君嫌桌面沾染了不知道多少人的穢物，用手撐著頭，沒好氣地問道，「你也別急著走，剛才你不是說有個皇子常來這嗎？到現在都沒見到人，該不會只是你們招攬生意的噱頭吧？」

「當然不是！」女子一副驚訝至極的表情，說道，「醉風閣從不招搖撞騙，我們這的姑娘和故事都是貨真價實的。」

「公子您才來不久，不了解這事也正常。那位九皇子，在南越幾乎人人皆知呢！」

「據說九皇子的生母，夏嬪，是當今聖上在一次出巡南下後，從偏遠之地將她帶回來的。一介平民嘛，一開始位分更低，生了九皇子後才有了嬪位，不過沒過幾年就病逝了。」

「夏嬪死後，九皇子逐漸露出了真面目，不同於其他皇子忙著招攬勢力，他啊，不文不武，玩樂之事卻是精通。皇上早就不把他放在眼裡了。不僅如此，九皇子的脾氣秉性更是一塌糊塗，陰晴不定，每日從九皇子府里抬出來的人不計可數，身上沒一處好肉，哀嚎聲整夜地響。您說嚇不嚇人？」

話鋒一轉，女子遙遙一指，二樓一間雅室內似有倩影正悠悠梳妝，一舉一動皆是風情，「只有啊我們醉風閣的風姐姐，才治得住他。自從見了風姐姐，九皇子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成天來醉風閣做客，砸了許多銀子，是我們這的一大主客呢！」

說完，女子端起桌上一壺清酒，倒了滿滿一杯，遞到夏生君嘴邊。

夏生君一反尋常地坐直了身，看也不看，直接推走那杯略有渾濁的酒，緩緩掀起頭上那塊黑布。

「實不相瞞，我也是來找人的。」

映入眾人眼簾的先是這世上獨一份、精工細作雕得的軟玉發冠，不見象徵著皇子里排行第九的金粟髮飾，那一頭烏黑的青絲凌亂落些在頸邊。九皇子平日里懶散慣了，從未認真對待過，這一見倒是俊俏可人，但此刻顯然怒火中燒的態度直衝女子而來，他舔了舔虎牙，透亮的淺金眼眸里恨不得將女子生吞活剝了。

「你看，是不是有人在等我呀？」

「......啊，啊。」

身體反應快於思考對策，女子瞠目結舌，直直盯著夏生君的臉，撲通一下腿就軟了，連帶著周圍那些賓客們也不敢繼續尋歡作樂，全都屏息凝神，大氣也不敢出。似乎只要有人敢動一下，就會落得那些從九皇子府里抬出來的人的下場。

「眉娘！眉娘！來了，是誰想白吃白喝！？」

樓上跌跌撞撞衝下來幾名大漢，手裡攥著木棒短棍，氣勢洶洶便要來趕人。粗獷的大嗓門一出，倒是把樓下眾人嚇得夠嗆，喚作眉娘的那名女子定了定神，連滾帶爬地湊到夏生君腳邊。

眉娘心亂如麻，懊惱自己怎麼就管不住嘴，瞎了眼似的沒認出這位主兒。也難怪她看不出，九皇子今日一身氣質變了不少，以往來醉風閣，哪會理會她們這些人，直直就往風如煙的房間去了。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如此認真且敏銳的九皇子。

但如今說什麼都晚了，眉娘只能低著頭，顫顫巍巍道，「九，九殿下，奴家不知道您是九殿下，有所冒犯，請，求您放過奴家吧，求求您了！」

夏生君不語，捏起那杯酒，生怕多接觸到一分一毫，然後往眉娘的頭上澆去。

望著美人淋得落湯雞似的樣子，他心情好了不少，笑道，「別怕。繼續啊。我們不是聊得很開心嗎？」

「九皇子那些人盡皆知的醜事，再多告訴我一些嘛。」

早在眉娘提及九皇子那一刻，夏生君腦海里便無端冒出了一段不屬於他的記憶。記憶之深刻，彷彿所有事情都是他親身經歷一般，讓他忍不住撐著腦袋緩解脹痛。

南越九皇子，林生君，字榮歸，南越皇室中最不受寵的皇子。

因其生母身份低微，從來都只是他人的陪襯，他也曾努力過，可無論多麼優秀，只要身上背負著低賤的身世，在他人眼裡都不堪大用。晉成年之日，更是自暴自棄整日沉溺在酒色之中，缺席了成人禮，成為了南越皇室的一大笑柄。

可事實當真如此嗎？

一位沒落的皇子，竟是系統所說這個劇本里最大的反派？

這位九皇子，一定還有什麼潛藏的秘密，只不過他現在還無從得知。

「還是說，這就是你們醉風閣的待客之道？都是趴著為人服務的？」少年眸中充斥著戲謔之意，毫不掩飾惡劣地調笑道，卻不見得有其他動作。

風月場所的人，聽慣了污言穢語，這等言語對她們來說不過爾爾。最重要的是，該怎麼讓這位九皇子平息怒氣。畢竟就算再不受寵，夏生君也是皇子，不是她們這種人能夠輕言冒犯的。

眉娘苦思冥想了半天，一咬牙，兩行淚下來花了妝，柔柔哭道，「奴家，奴家性命卑賤，若要了奴家這一條命，能讓九殿下消氣的話，那便讓奴家以死謝罪吧！」

話音剛落，眉娘轉身竟要撞向大廳的樑柱，弱柳扶風的身子晃晃悠悠的，還要回頭看人一眼。

怎料夏生君只是默默看著，毫無憐香惜玉之意，其他人也不敢動作，怕誤了眉娘此番「勵志」。

眉娘心裡哭喊著天要亡我，雙手撐在樑柱上，閉上眼祈禱暈死的速度要快，還未來得及伸頭，一把團扇從二樓飄了下來。

輕薄如紙的一把團扇，蘊含著極大的力量，瞬息間，輕而易舉地刻入了眉娘面前的樑柱，嚇得眉娘渾身一震。

夏生君抬起頭，勾起唇淡淡道，「終於來了。」

嬋娟不失筠粉態，蕭颯盡得風煙情。好一位美人。

風如煙徐徐收回手，一襲碧色錦裙，斜斜披著層薄紗，襯出她若隱若現的胴體。如漆烏髮未束，隨意地披在肩上，竟有幾釐清閑自在。

她並無下樓的打算，但只是一出現，就讓樓下所有賓客一時間看得忘乎所以。

「鬧夠了？」如黑曜石般深沉的一雙眼凝視著眉娘，彷彿在斥責她的幼稚舉動。

眉娘不敢回頭，想要取下擋住自己的團扇，發現團扇已經刻入樑柱至少三寸，掰得她指甲快斷了也沒能移動半分。

與此同時，夏生君也在細細打量著這位所謂令九皇子魂牽夢繞的女子。

兩人年紀相仿，一動一靜，看似不大契合，並不是會走到一塊去的人。

風如煙喊停了樓下的鬧劇，緊接著輕輕靠在欄桿處，望著角落說道，「九殿下既然來了，何不上樓一敘？何必與我這愚笨的妹妹一般見識。」

「那自然是極好。」夏生君從座位上躍起，走近了眉娘，低下頭在她耳邊嬉笑道，「我也沒說要跟她你死我活呀？」

呼吸噴灑在耳邊，眉娘只感到徹骨的寒意，幸好籠罩著自己的人影不久便離開了，面前的團扇也被夏生君取下，夾在手指間，大搖大擺地走上了樓。

這位爺一走，眾人頓時輕鬆不少，但看著夏生君和風如煙一前一後，進了他們要花上大把肉疼的銀子才能進的閨房，不由得跟眉娘一樣，險些犯了心絞痛。

眉娘擦了擦額上的冷汗，看見那樑柱上的斷痕，默默哀嚎一句，風姐姐也太能折騰了，又要花上一筆裝修錢了。

轉身立刻換上迎客的微笑，招呼姑娘們把場子熱起來，「各位，實在不好意思！我們醉風閣今天招待不周了！今天各位的酒錢通通減半，就當是奴家給各位的賠罪了！來，姐妹們繼續，各位喝好啊！」

賓客們也不拘泥於剛才的冷場，送走瘟神，就當今天倒了霉頭，一笑而過便繼續左擁右抱了，談話間還止不住誇讚眉娘，當真是個好姑娘！

二樓雅間。

風如煙尋了把椅子，一揮手扔在夏生君跟前，自己則坐到窗邊，拿起桌上翻閱了一半的書讀了起來。

椅子是好椅子，金絲楠木的，書也是好書，《詩經》，就是人有點不咋地，把他當空氣對待。

這裡說是風如煙的閨房，不如說是間書房，床上沒有什麼生活痕跡，一排排的書籍整齊排列在兩架書櫃上，粗略看去大概有兩百餘本。幹凈、明亮，只是不像普通姑娘的卧室，連裝飾都少的可憐。

唯一與裝飾搭邊的，大概只有桌上的一盞蓮花燈台了。

夏生君把椅子拖近窗邊，伸手要去夠那盞蓮花燈台，剛伸到一半就被風如煙用書脊打了手。

「別亂動。」風如煙說了一聲，視線又回到書上。

簡直就像在教訓弟弟妹妹嘛......夏生君不禁會想起方才她對眉娘的態度，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眉娘口無遮攔，說了一大通罵他的話，夏生君也是一開始覺得氣憤，後來仔細想想，畢竟他是反派，人人都愛的話算哪門子反派？而且這九皇子，似乎比他還要惡劣。罵他，合情合理。

風如煙有些古怪地瞥了夏生君一眼，嘆了口氣，合上書說道，「真不讓人省心。」

「說吧，今天來找我，又有什麼計劃？」

「啊？」夏生君愣住了。

「裝傻充愣也沒用。你想玩到什麼時候？我沒有那麼多時間來陪你胡鬧。」

放鬆下來後，風如煙冰冷的神情里多了些許憔悴，耐心解釋道，「我之前跟你說過，漠北和南越的戰爭陷入了膠著狀態，從去年年底持續至今，雙方都不肯退縮，後方一直在向前線運輸物資，但這不是解決方法，長期下來，雙方都損耗非常。」

「所以，你的計劃必須要提上日程了。」

「夏生君，你準備什麼時候逼宮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