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等候了將近半個時辰，夏生君這才小心翼翼地爬出床底，一襲黑衣上蹭了許多塵埃，因他的動作被揚起至半空，攪得呼吸的空氣渾濁不已，讓人忍不住想要咳嗽。

但此刻顯然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夏生君硬生生忍下了自己的生理反應，甚至逼出了些許淚花，眼尾染上一抹紅，平日里趾高氣昂的尾巴感覺也落到了地上，看著頗有些可憐兮兮的味道，心中卻在竊喜道終於逃過一劫。

在憑空聽到男聲的那一剎那，沒有任何思考空間，身體的本能就開始行動，他火速壓低身子，一個滑步藏進床底，甚至翻了個身讓自己貼緊牆邊。

因鮮少有人會注意打掃到最里側的區域，陰暗滋生了臟污，各方角落藏污納垢，一如記憶中那間地下室，唯一不同的是，他這次是要拚命隱藏自己的存在。

好在九皇子這副身子功底深厚，加上夏生君反應迅速，及時掩去了身形，宮人們也不可能輕易分辨地板上留下的、屬於他人的腳印，僅僅做完該做的事務後便離開了。

唯一值得防備的，只有那位自一開始下令的男人。

他沒有跟隨宮人們進入主房，在那之後也不曾聽見此人行動的聲音，無法判斷他此刻身在何處，到底離開了偏殿，還是仍留在此處觀望。

姑且經過半個時辰的觀察，偏殿里不再出現他人的蹤跡，夏生君高懸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畢竟，不可能有人為了抓他在偏殿里等了半個時辰多吧？

除非是他命中該有此劫，怎麼也逃不過去。

他頗為輕鬆地伸了個懶腰，望著床幔後的老人若有所思，小聲嘀咕道，「雖然我不知道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誰才是我的父皇。但是長得你這樣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人。不管你們中的哪一個是真皇帝，我都不在乎。」

「所以，就請你好好在這裡睡下去吧。如果在南越滅亡後你還能活著......嗯，到時候再說吧，如果母親有想過讓你活下來的話，我也不是不能讓你晚些再去向她賠罪呢。」

少年將窺探的心思收回，最後露出了戲謔的笑容，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這種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實在美妙至極，還讓他忍不住泄露了幾聲扭曲的笑意。

「真希望她能看見這大快人心的一幕。那麼，再見了。」

夏生君朝老人揮一揮手，轉身便要離開寢室。並非劫後餘生的一時恍惚，他知道自己非常清醒，但被突如其來的事物遮蔽了眼前的全部，還是讓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不知何時，比較他高了足足大半個頭的人影擋住了他的去路，因他毫無察覺，此時兩人之間已然沒有留下任何間隔，少年的鼻尖甚至擦過了對方的衣領，濃重的檀香氣息立即喚醒了夏生君不佳的記憶，以及那份令人窒息的壓抑。

心中警鈴大作，夏生君以自己最快的反應想要抽身離開，卻被對方一把抓住了手腕，冰涼的體溫傳遞至自己更加溫暖的軀體，帶著極強的壓迫感強行侵入他的領域，把控住了他的命脈。

來人力氣亦是極大，少年登時掙脫不開，只能勾腳試圖使對方失去重心摔倒，搶奪鬥毆的先機，怎想到這一發力，對方的確如他所想失去了平衡，但是直接朝他身上壓了過來，在不大的寢室內避無可避。

「你！唔......」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略有些薄繭的大手便覆上了夏生君的口鼻處，另一隻手也沒閑著，像疊被子那樣把他整個人翻了個面，牢牢壓在身下。整套動作行雲流水，沒留給他絲毫反抗的餘地。

受人壓製成這種屈辱的姿勢，深感不甘的同時，夏生君氣急敗壞地瘋狂掙扎，妄圖透過一身蠻力掙脫開青年的束縛，但無濟於事，反倒讓對方覺得夏生君過於吵鬧，又加重了些許力道，整個人欺身而上，最後讓他就連抬頭也十分困難，根本動彈不得。

他看不見青年的面容，只覺青年如瀑般的一頭銀髮散落在兩側，遮蔽了他眼中唯一的月光，柔柔傾灑在二人身上，猶如光滑的翎羽輕輕撫過少年不知是羞赧還是憤怒，變得通紅的臉頰。

直到夏生君放棄掙扎的動作，像癱爛泥一樣軟軟地趴在地上，青年才慢慢放開了捂住他的手，換作用雙手一起鉗住他的手腕。

腦中混亂得一塌糊塗，不僅僅是突如其來的襲擊所致，更多是夏生君自責的怨恨，跟系統開玩笑打趣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讖。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應對這一切，青年卻率先俯下身來，湊到他耳邊像是耳廝鬢磨般親密地說著，「安靜。」

青年的聲線並不低沉，透著一種文人雅士獨有的溫和氣質，但聽來卻不帶任何情緒，如寒冰一般剔透且冷漠，噴灑的鼻息也是微涼的。

夏生君根本不清楚對方的心思，若有所思摒住了氣息，這才聽見在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之外，那床上昏迷著的老人正在斷斷續續地念叨著什麼。

「......永煌、你在、嗎？讓我、走吧，你不該、做，做這樣的事......」

勉強聽清這一句話後，老人似乎再次陷入了昏迷，夏生君的呼吸也逐漸平穩下來，趁著青年沉浸在老人的話語里，沒分神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稍微將頭偏向身側，在銀白的髮絲間，瞥見了青年稜角分明的俊秀臉龐。

青年的表情隱藏在朦朧的月光下，在老人說出那句話後，突兀地露出了有點驚訝的神色，隨即很快發現夏生君還想反抗的意圖，幽幽說道，「別動。」

又是這種話，訓狗嗎你？

夏生君沒好氣地在心裡吐槽一句，壓低了聲音，邊喘著氣邊解釋道，「......這是意外。放心，我是個聰明人，今晚我什麼都沒看見，更沒有來到過這裡。呼......如果你不放心，可以翻一下我上衣的衣兜，裡面有象徵皇室的信物。」

青年依他的話照做，果真在夏生君懷裡翻出了一枚金粟髮飾，精緻度不假，乃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皇室信物，又聽他說道：

「對吧。你也能看出，我並非是你的對手，所以我是帶著十足的誠意想要和你討個商量的。這位大哥，我是南越的九皇子，你去外面打聽打聽，就知道我為人如何品行敗壞。就算我跑到大街上公然說些什麼，也只會讓人覺得我發了瘋，根本不會有人相信我說的話。」

「所以，你大可以放心，遇上我是你的幸運。否則換作旁人，都無法保證今日之事不會流出宮外。」

該示弱時也不糾結，才能找到致命一擊的機會，夏生君深諳此道，將自己的姿態放到最低，不管對方是何居心，先保住性命再說。

望著少年亮晶晶的金色眸子，在夜裡像小太陽一樣明亮，驅散了原本的陰翳氣氛，彷彿他們是相識多年的好友，還能有商有量，驕傲地說著該如何饒他一命。青年本想迅速解決，但經他一番奇妙的巧辯後，頗為不解地回了一句，「有何保障？」

「當然有保障。」交易成功的第一步是交換情報，夏生君在心裡默默打了個響指，繼續笑著說道，「只要能放我安全地離開這裡，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我甚至能夠發誓永不踏入這座皇宮。若是要金銀財寶，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一定親手奉上擁有的一切寶物。」

青年沒有回答，沉默越久，先前那種致命的壓抑又將回歸，夏生君忙想繼續提出條件，卻聽到青年在他耳畔輕輕說道：

「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