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千望在肖路對面坐下來，盡量將聲音放到最溫和，「是不是還沒有吃飯？煮包面可以吧？」

肖路低著頭不說話，肚子偏偏在這個時候不爭氣的抗議著響了幾聲。

他裝不下去了，扭扭捏捏的答應一聲。

少頃，在舒千望準備進廚房時，慢慢抬了頭，他臉色紅白交加的不怎麼好看，眼尾也泛著紅，黑白分明的一對大眼珠憂傷獃滯，定定看著遠處，萎靡不振的問：「我是不是把事情搞砸了？」

心臟深處酸楚難耐，舒千望明白肖路還沒過去這個坎。但今天這件意外還只是冰山一角，他的問題遠比肖路看見的嚴重許多。如果肖路現在就受不了了，以後他們怎麼辦？

或許？

舒千望猶豫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透過他堅硬的外殼刺痛了他柔軟的內心。

沒有以後了！

工作上，舒千望從來雷厲風行，大刀闊斧。日常生活交際，也是極有原則，從不拖泥帶水。

只有肖路，唯有肖路，讓他瞻前顧後的思慮萬千而不得章法。

先冷靜冷靜，再決定下一步的路怎麼走吧。

舒千望站起身，手臂越過餐桌摁在肖路頭頂，輕輕揉了揉，異常溫柔：「不關你的事，不要把責任往自己身上瞎攬，是我的問題你知道的，但……我挺開心,真的,你特棒。」

他不是隨口誇讚，是真的覺得開心，也覺得肖路特別棒。

三十年的老處，男了，偶爾情，動了只能用右手解決一下子的人，猛然被肖路這樣衝動又帶勁的年輕人擼了一回，那滋味，妙不可言。

現在回想一下，舒千望都渾身冒汗、心潮澎湃的不能自持。

他轉身去廚房煮麵。

面煮好，端上來，窩心的遞給肖路筷子。

然後，朝他笑笑，去了陽台。

雪停了！

地上濕乎乎的，彷彿下的是雨而非雪。只有草地上偶然有三兩團白白的小雪團，證明它們來過這個世界，只是時間太短，難以留下痕跡。

就像？

就像肖路。

也會是他生命的過客，短暫美好，然後因為相愛太過短促，而遺憾收場。

心底的記憶再深刻，也會隨著時間推移而慢慢淡去消逝，最終不留一絲痕跡。

舒千望的心隱隱發了疼，他將臉貼近玻璃，企圖讓冰涼的寒意來驅散他心裡的悲傷。

麻木了就感覺不到疼了！

窗外，一隻小鳥飛過，嘰嘰喳喳鳴叫著落在樹梢上，收起羽毛，歇息了片刻，繼續振翅高飛，向著更遼闊的天空飛去。

那隻鳥也像肖路。

歡樂，跳脫，肆意，明亮，嚮往所有美好的事物。

他應該有更好的選擇和更加燦爛的未來，不應該拴在他這顆枯死壞掉的禿樹上，終其一生鬱郁寡歡不得志。

舒千望胡思亂想的想了半天，腦子裡一團漿糊，也沒做出最後的決定。

他捨不得了，不想放手了。

在嘗過肖路給他的愛和呵護後，在肖路毫不介意地包容他所有問題後，在肖路一臉堅定地說他願意後。他的心裡已經住滿了這個人，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可以不放手嗎？可以拽著肖路就這樣捆在一起一輩子嗎？不管他能不能好，不管肖路後不後悔？

他輕聲問自己。

可是沒有答案。

決定權並不在他手裡。

能決定這一切的，是身後坐著吃面的那個人。

舒千望驀然回首，深深望向那個連背影都瀟灑明亮的人。

那個人，是他唯一深愛的人，是他想要相守一生的人，是他拼了命也想要抓緊的人。

那個人，決定了他未來的福祉。

可是，他卻好似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只彎腰低頭，心滿意足的在吃一碗最普通不過的速食麵。

舒千望羨慕地看著肖路笑了。

他羨慕肖路的一切，他的性格，他的家庭，他勇往直前、毫不畏懼的勇氣和氣勢，他敢愛敢恨，敢作敢當的責任擔當。

相比較，他除了事業比肖路成功些，其他一無是處。

肖路能給他帶來開心、快樂及福祉感。

他能給肖路些什麼？

擔心、害怕，還有無窮無盡的未知隱患。

「想什麼呢？」

突如其來的問話驚了舒千望，他收起心事，裝作淡淡不在意的樣子，看向外面，「雪停了。」

肖路從他身後抬頭往外瞅，溫熱的氣息在舒千望脖子上停頓一下，又撲到他臉上。肖路咋咋呼呼：「真的停了呀，我還想著下去玩雪了。」

他不高興地撇嘴，嘴裡開始絮絮叨叨的給舒千望科普北方冬天的雪：「我們家冬天下雪經常一下一天一夜不帶停的，有時候能有這麼厚。」肖路彎腰伸手比到小腿那裡，隨後站直了和舒千望肩並肩，手不老實的試探著牽起了舒千望的手，得逞後得意的大笑，「然後我們就堆雪人，打雪仗，還能吃雪糕塊兒呢。你沒吃過吧？把雪和糖放在幹凈的袋子里，充分揉搓後壓成塊兒，涼絲絲甜滋滋，可好吃了。」

「沒吃過。」舒千望側身搖搖頭，目光帶著寵溺和疼愛，「以後有機會去北方看雪的話，你做給我吃。」

他怎麼會吃過那麼有趣好吃的美味呢？

他下雪了連走路都要小心翼翼，萬一不小心弄髒衣服和鞋子，是要被罰站的。

所以，他一度非常恨冬天，恨下雪，覺得下雪讓他原本就如履薄冰的困境更加雪上加霜。

「必須的。光吃雪塊兒可不行，我還得請吃大餐招待你，才能顯示隆重程度。」肖路晃悠著兩人牽在一起的手，心裡比吃了雪塊兒還甜蜜。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騙人是小狗。」

「你父母不會因為你弄髒衣服而生氣嗎？」舒千望問了一個不在他認知範圍內的問題。

「不會呀，他們才不說我呢。」肖路不解，衣服本來就會臟，也不是因為下雪才髒的，父母為什麼要生氣，他理解不了舒千望那古怪的想法，幹脆給他解釋，「我爸媽不怎麼拘著我玩兒，我爸啥都聽我媽的，我媽拿我當野馬養，她比我還能折騰呢。要是碰上他倆都休息又下雪的日子，我們家就像過年一樣熱鬧，先在院子里堆個大雪人，然後掃雪，掃著掃著就會打起雪仗，玩累了就回屋子暖和暖和。晚上，我媽還會包好多豬肉餡的餃子，吃不完凍雪櫃里，留著給我加餐。」

肖路眼中滿滿都是期盼嚮往，他嘆口氣：「啥時候能吃上我媽包的餃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