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星的意識剛開始蘇醒時，五感尚不明確，他試圖睜眼，但卻無力的發現自己甚至都感受不到眼皮的存在。

整個人輕飄飄的，落不到實處，連胳膊腿都不知道安在哪。

不過這大概是是正常程式，他想，便安靜的等了一會兒。

好在等待的時間並不長。

等光亮透過眼皮到達視網膜帶來一絲真實感，等觸覺慢慢地開始發揮作用的時候，他有些詫異的發現到自己似乎正坐在一片水裡，但感覺到的卻又不止是被水流包裹的細膩溫潤。

後背有什麼堅實的東西抵著，他的身側分明還環繞著另一種東西，帶著一種微妙的溫熱，在微涼的水中存在感堪比公主被褥下的那粒豌豆。

這是正常的？

葉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皺眉了，總之他遲疑了一下。

不清楚，再看看。

可惜他目前仍處於被創造中，沒法動，也無法睜開眼查看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

不過這種動彈不得的狀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大約一兩分鐘的樣子，他逐漸接掌了自己的身體，浸在水中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後，帶著些不可控的小小期待他緩緩睜開了眼睛。

「？」

「……」

淦！

按理說穿越這事對葉星來說也不是第一回了，自認也算是個熟練工，哪怕現在記憶不是很清晰但也恍惚記得自己之前穿的時候都還蠻平淡自如的。

可，先前穿都是魂穿，意識流的那種，腦子裡還有個小系統一天到晚哼哼唧唧寸步不離的給這個劇透那個方案的。

這身穿……他倒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

況且這頭一回，似乎是出了點……意外。

新娘子坐在水裡乍一睜眼對上一雙黑眸，沒有絲毫心理準備，不由眼睫一顫，呼吸一滯當場作秀竄天猴。

可惜又慶幸的是他這會兒身體仍舊有些僵硬，不支持他做如此高難度的作秀，就只能免為其難的坐在原地保住了臉面。

對面他命運般的新郎官動也不動的看著他，一張英俊到沒朋友的臉上一片空白，像是被難以想像的突髮狀況而震懾久久不能回神。

老實說，在沒過來之前，他設想過各種可能面臨的情況，比如一間破舊無人的廟宇，一個荒蕪無人的村落，一片寂靜無人的草原

重點是：無人。

無人！！！

而不是跟一個陌生裸男面對面坐在一個浴桶里，並且零距離接觸！

葉星抑制住瘋狂上涌的尷尬，小心的抬手從男人的膝蓋上移開，眼睛眨也不眨的警惕著。

這身穿還真就是……生穿啊……

也太生了吧！就硬生生把人帶回來，事先都不清場的嗎？這算是意外，還是他們身穿本來就是這個流程啊。

不過，葉星看著對面的人，他到現在都沒動靜，眼睛都不眨一下不會是暫時被停止時間，方便他離開吧。

那這……到還挺人性化的。

葉星小心伸手搭上浴桶邊緣準備起身，抽空還感嘆了一下。

原來這就是女媧娘娘親手雕塑的藝術品嗎？果然一眼就能讓人領會到什麼叫世界的參差與生物的多樣性……

猝不及防的，藝術品忽然眨了一下眼，黑眸微轉目光落在葉星搭在浴桶濕漉漉的手上。

葉星心臟猛然一跳，僵在原地。

藝術品的目光停頓了一下又轉回來，於是兩人面面相覷，沉默在他們之間像個瘋狂逃竄的殺人犯。

敵不動，要不我也先不動吧。

葉星緊緊靠著背後的浴桶壁，手指抓著木頭指尖的血色被壓迫後退。腦子高速運轉試圖找到一個破解眼下局面的好的打招呼的方式。

而對面女媧娘娘的珍貴藝術品，依舊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黑眸里彷彿墜著星光就那樣直白不遮擋的看著葉星。

他看起來沒有任何要開口的意思。

葉星有些緊張的抿了一下唇，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設小心翼翼的啟唇道：「那個……」

「你不會是……被嚇哭了……吧。」很好，以這樣溫暖的關懷做突破口還是比較溫和無害的。

藝術品眨了一下眼睛，讓葉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型狹長，眼尾開闊，微微上揚不帶任何情緒看人的時候會顯得有些凌厲冷淡，帶著些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但是，很漂亮，是那種讓人移不開眼的漂亮。而此刻他的眼尾泛著潮紅像是哭過，或是正準備哭，便沖淡了些凌厲，顯得柔和了些。

像是被他的聲音從凝滯的空間里驚醒，男人的眼神微動，沉吟兩秒後他緩緩朝葉星露出了一個微笑，透散出一種不太熟練的親和友善的意味。

他微微往前傾身向葉星靠近，聲音里都帶著柔意：「你……」

葉星精神緊繃被他突然的動作一驚，立刻給出反應抬腳往後縮，然而後面退無可退，他的腳後跟在浴桶底滑了一下，直直往前蹬去。

他坐在人腿中間，腳往前蹬能蹬到什麼，顯而易見。

軟的，但也不是那麼軟。不等他反應過來，蹬過去的那隻腳的腳腕被對方快速抓住，然後移開。

葉星一雙眼睛瞪的溜圓：「 ！對不起！！！」

他把腳往後縮，但對方沒放，微微閉了閉眼。

「你……沒事吧，疼嗎？」

這腳蹬的力道也沒那麼重，但那地方本來就挺脆弱的，同為男人葉星感同身受的一下，心虛的不行。

「……不行找個醫生看看吧。」葉星小心翼翼的建議接著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藝術品睜開眼像是緩過來了，沒有要追究這件事的意思。

葉星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男人剛剛要說的話也沒接著說，只是攥著他的腳腕看他，似乎也在醞釀如何開口。

葉星覷著他的臉色遲疑著開口：「你剛剛有沒有，就是我……出現在這裡，你，看到了什麼？」

他說的有點含糊，實際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是怎麼出現在男人面前的，但總歸不是什麼正常的刷新方式。

男人應該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點了一下頭語調平淡無波：「剛剛有很多光突然出現，它們匯聚在一起就變成了你。」

他很鎮定，作為一個封建社會的古代人，在訴說自己剛剛經歷過的超自然現象，他鎮定的很不尋常。

葉星被他的淡定震懾到：「……」

他觀察著男人的神色，「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裡奇怪？」男人甚至理所當然道：「神仙不都是這樣出現的嗎？」

「 ……」

也許是這樣沒錯，但你一點正常人該有的反應都沒有，就是很奇怪啊兄弟！

「我不是神仙。」明明是事實但葉星說起來莫名有些沒底氣。

男人看著他點點頭：「哦。」

哦？

就這？

你沒別的要說的嗎？

葉星看著他，兩秒後動了一下被他握著的腳，「你能先鬆開我嗎？」

「我鬆開你就要走了。」男人眨了一下眼，睫毛忽閃像欲飛的蝶。

葉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被一個男人的容貌震懾到失神。

他也飛快眨了一下眼，道：「神仙都是可以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你應該聽說過吧。」

男人點頭。

葉星又動了一下腿，暗示：「那你覺得你這樣抓著我有用？」

男人看著他沒說話，兩人對視幾秒，葉星感覺到他的手收緊了一點。

似乎想跟葉星印證一下這回事。

葉星深吸了一口氣換了一種新思路：「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本人這會兒正在床上睡覺，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在做夢？ 」

男人微微眯了眯眼，似乎真的在思考葉星話里的真實性，但手上一點也沒放鬆。

葉星再接再厲，「光化成人這件事 聽起來就匪夷所思，更別說親眼看到，絕對是夢！只有在夢境里才會發生這樣荒誕離奇的事情。」

男人拒絕洗腦，「我睡覺不做夢。」

「 怎麼會有人睡覺不做夢呢。」

「我睡覺不做夢。 」男人又重複了一遍，「沒有騙你。」

他看起來很認真，這讓葉星不得不思考了一下是不是真的有人睡覺不做夢，但這不是重點。

「而且你剛剛蹬的我很疼。」男人又接了一句。

眾所周知在夢裡人感覺不到疼。

葉星：「……對不起。」他不得不又道了一遍歉神情尷尬。

「沒關係。」男人很大度。

葉星有些無奈的看著他：「那你現在這樣拽著我要做什麼？」

「先說明，我沒什麼點石成金，翻雲覆雨的本事，就算我是神仙也是個沒什麼用的廢物神仙，你留下我也沒用。 」

「我不信神。」男人說，「我不需要你為我點石成金翻雲覆雨。 」

說了半天神，這會又說不信神。

葉星納悶，「那你留我幹什麼？」

男人說：「不知道。」

「不知道？」

男人想了想，「有神在我面前化光而來，我想留住神，這應該沒什麼問題。」

葉星語塞，無法反駁，這很合理。

誰不想把神仙留自己家裡。

「……你說的有點道理。」葉星表示理解。「但你有點奇怪。」

「哪裡奇怪？」男人微微挑了一下眉，似乎覺得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一切舉動都十分正常。

「正常人看到這種光化成人靈異場面應該會被嚇的屁滾尿流，一頭衝出去，或者扎水裡。」葉星結合情景，合理推測，大膽假設。

「我沒被嚇到。」男人說。「你也不可怕。」

「那你剛剛哭什麼？」葉星看著他的眼睛，那點潮紅已經褪去，看不出來哭過。

「我沒哭。 」男人不承認。

「 ……」

葉星顧及他的面子，怕他惱羞成怒掄起二頭肌錘自己：「好吧，你沒哭。 」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坐著吧。」葉星的指尖在浴桶上敲了敲，發出篤篤篤的聲音。

他想了想：「或者，你有什麼想要的嗎？不過我這也沒什麼可供選擇的，我只有錢，你要錢嗎？我給你錢，你放我走？」

男人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我想要你身上的光。 」

「光？」葉星微微蹙眉，不知道他口中的光到底是什麼樣子，「你想要那個？剛剛變成我的那些？ 」

男人點頭。

「那沒有了。 」葉星給他解釋：「它們只會出現一次算是送我過來的一種介質，以後不會再出現了。」

話音未落，半空中突然又出現了一點一點的白光，就在葉星與男人之間飄來飄去像是在分辨兩人，隨後找到了目標似的朝水下鑽去。

葉星沒想到被打臉的速度能這麼快，見那光朝著他的左手去，忙把手抬到水面之上。

光點們繞著他的左手飛舞了一會兒，慢慢凝聚成一串珍珠手串。

沒有多餘的裝飾，就是一串珍珠串在銀鏈子上，顆顆飽滿圓潤，看起來價值不菲。

葉星隔著珍珠手串與男人對視，氣氛有點尷尬，他想了想道：「這是一個意外。」

男人善解人意的點點頭，跟剛剛說哦一樣淡定。

葉星：「雖然……是個意外，但是你剛剛又看到了一次，是不是能放我走了？」

男人：「……」

葉星：「……」

他把手放下，看了男人一會有些無奈道：「你不會想跟我在這裡坐到天荒地老吧。」

男人似乎也在思考這件事。

「你這水已經沒有溫度了，再泡下去要生病的。 」葉星道：「你鬆手吧，我們先起來換個衣服慢慢說行嗎？我保證不跑，而且你看你一隻手就能抓住我，怕什麼。 」

男人沉默片刻才試探著鬆開了手，他的眼睛一直盯在葉星身上，像是一有什麼風吹草動就要馬上把他抓回來。

片刻後，葉星與男人面對面一起換了衣服。

有點尷尬，但這人很警惕，不允許他離開視線範圍。

葉星這會兒也沒想跑了，他快速蹬掉球鞋，脫了短袖短褲小三角扔到一邊把男人遞給他的衣服裹上。有些大了，他伸手卷著褲腳衣袖。

只有一套幹凈衣服，他穿了裡面雪白的中衣，對方披了外面幾件。

男人的目光在地上濕漉漉的奇裝異服上劃過又看向葉星。

神的化身年紀看起來不大，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幹凈又挺拔，他卷著左手的衣袖，露出那串圓潤的珍珠，一時間竟分不清究竟是珍珠更白，還是他更白。

他移開目光往前走了幾步，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推給跟在身後的葉星。

葉星接來喝了一口放回去，不太喜歡這茶葉的味道，有點苦。

他坐到凳子上，手搭在桌子上五指交替著敲了敲，隨後像是決定了什麼看著男人道：「你想留我？」

男人微微一怔，隨後點頭，「是。」

「我同意了。」葉星道，迎上男人詫異的目光。

剛剛瞅了一眼窗外，天黑漆漆的已經是晚上了，外面只有點點燭火照亮，靜到能聽到蟲鳴聲。

他被送過來前，只大致了解了一下是個封建時代，其他也沒細看，大晚上的確無處可去。

唯一的目擊者雖然膽子大，反應有點不正常，但態度還算友好，反正這會兒也無處可去，留下也不是不行。

葉星摸了摸左手上的珍珠手串，光腳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找售後投訴。

居然當著原住民的面把人送過來，這種失誤，至少能寫兩萬字的投訴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