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俗所謂奈河，其源出地府，也稱忘川。」容奈適時地開口，替雲榭解了圍，「你現在仍是生魂，還是離這些地方遠些好。」

「要我說啊，你得省些心力，別總是有求必應的。」孟婆斜睨，晦澀地提點道，「生死有別，把感情傾注在生魂身上，未免太傻了些。」

收回目光，容奈若無其事地將附在衣角的陰氣捻碎，平淡地斂眉應下：「受教了。」

孟婆斜他一眼，心說我信你個鬼。

別看他臉上一副乖乖聽訓的樣子，可孟婆能聽出他根本沒往心裡去。

——「受教了」這三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跟「我不聽」沒什麼區別。

別看容奈長著副極盡溫柔的容貌，可內在卻是個犟種——這是不知多少人的一致認同。

雲榭左右瞅瞅，只覺得陣陣陰風直往脖子里鑽，下意識地往容奈身邊湊了湊，一米八九的大個有一米八都在打顫，渾身發毛。

「不必害怕。」指尖微動，容奈抬眸望他一眼，還以為他是太害怕了，窩心地安慰道，「有孟婆帶路，你會沒事的。」

雲榭踩著他走過的地方，亦步亦趨，滿臉緊張：「你聽沒聽過一句話？」

容奈好奇：「什麼話？」

「一步踏錯終身錯~」熟悉的旋律帶著顫音，雲榭一個小跳避開地上聚攏著的不明黑氣，恨不得長出翅膀飛在半空中才好，嘴皮子上下一碰簡直像是機關槍，要是陰間有Rap比賽他說不定還能輕輕鬆鬆拔得頭籌，還陽的時候順便抱個紙糊的金獎盃回去，「陰氣森森鬼氣滿地，在這種危險地方亂走我是真的服氣……」

「陽間的人啊，真是越來越不經事。」陰陽怪氣地瞥了兩人一眼，孟婆手上的煙管明明暗暗，橘色的火光在陰間染出方圓半尺的光暈，落在人的瞳孔中顯得格外寂寥，「也幸虧容奈脾氣好，若是送你過來的是窟儡……」

說起來也唏噓。外界對於窟儡的來歷知之甚少，容奈剛撿到窟儡時，曾特意帶他去找孟婆，想要查查窟儡的前塵往事，可惜卻一無所獲。

孟婆依稀記得，容奈當時不是一個人來的，身旁還有一位大人，與他關係甚密，得知消息之後也不惱，只笑著輕握容奈的手：「既如此，便讓他跟在你身邊做個小廝吧，也省得你事事躬親，整日忙碌得都沒時間陪我。」

「你總是這樣油嘴滑舌的。」那時的容奈還沒有現在這般沉穩，聞言耳朵都紅透了，本就不俗的容顏變得更動人，連孟婆都有些移不開眼睛。

時光如奔騰流水，有時候孟婆也在想，陰間有奈河，帶走無數緣分痴纏，陽間的時光也宛若奈河一般，不顧意願，將刻骨銘心的記憶一點點抹去。曾經與容奈形影不離的那位，如今在她的記憶僅剩這零星幾個片段了。

地府無光，陰風肆虐。呼嘯聲中摻著糾纏不清的怨念，駭得人耳膜發疼。

三人抵達奈何橋邊時，橋上的鬼差正恪盡職守地端著湯。在他面前，一個衣衫襤褸的女鬼被兩個身強體壯的鬼差架了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能喝，我不能喝……」女鬼傷心得肝腸寸斷，眼淚鼻涕糊在一處，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掙扎，恨不得把腦袋揪下來藏起來，省得被鬼差灌進去，「喝了就會忘了他，我不想喝，我不要喝！」

「……這種人多了去了，礙不了事。」幾縷異樣的神色從眸底一閃而過，孟婆若無其事地偏過頭看了容奈一眼，卻被後者逮了個正著。

容奈面色如常，一縷烏髮順著耳側滑下：「有事？」

孟婆滿腹擔心咽回腹中：「……沒事，走這邊。」

深知神仙打啞謎沒有自己插嘴的份，雲榭閉著嘴乖乖跟著，只是視線總時不時地往橋上瞟。畢竟其他的鬼魂大多都是副渾渾噩噩的樣子，少見的幾個情緒激動的，也都是在默默地垂淚，想念家人。他來了陰間兩次，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剛的鬼魂。

可當他再一次扭頭時看到面無表情的鬼差硬生生地掰開女鬼的嘴把酒灌進去時，下意識地喊出了聲：「哎這——」

「大驚小怪什麼？」孟婆不耐煩地白他一眼，「不趕緊灌下去，留著她在那裡哭天搶地？」

雲榭總歸是個活人，與陰間的思維方式尚且存在一定距離，對強迫投胎的行為猶有些不能接受：「不都說女鬼容易產生怨氣嗎？你們這樣會不會……」

「嗤。」孟婆抬起薄薄的眼皮瞥了他一眼，眸中嘲諷盡顯，「女鬼怨氣重，那是你們陽間的想法。但凡是鬼，有幾個是壽終正寢的，心裡終究是存著幾分怨氣的，與其讓她們懷著稀薄的怨氣在地府遊盪，倒不如一碗湯下去，管它什麼怨氣不怨氣的，直接清個幹凈。」

「……再者說，為情所困者，是勸不動的。」孟婆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轉眼間又掛上一副兇狠的表情，「生魂怎麼總是這麼多事？！趕緊把你魂中的鬼氣弄幹凈趕緊走！看得人心煩！」

一路上不知道被嫌棄多少遍的雲榭：「……」

好滴吧。

三人一路來到了一處古樸的石碑前，孟婆上前一步，手掌邊緣散發出如螢火般剔透的光，驅散周身半尺的陰氣後盡數沒入石碑之中。站在後面的雲榭只感覺眼前一花，再睜眼時，已經身處府邸之內。

「隨意坐吧，我去找找東西。」孟婆隨手把煙桿放在桌上，那煙桿在觸碰到桌面的一瞬間化作一縷青煙，在半空中糾纏片刻竟凝成了個半大的小娃娃，跑前跑後地端茶送水。

孟婆的身影消失在屏風之外，容奈對她這手靈通早已是見怪不怪，慢條斯理地坐下，倒是雲榭又犯了職業病，小心翼翼地四處打量起來：「孟婆這地方，跟書上寫的也不一樣啊……」

小娃娃挺著個圓滾滾的大肚子，哼哧哼哧地端著茶水過來，畢恭畢敬的給容奈沏上。正當他想著給雲榭也來一杯時，卻被容奈伸手攔住。

雲榭納悶：「這茶——」

「你連陰間的鬼氣都不敢碰，竟還想喝她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