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榭其實算不上絕對的唯物主義者。

在人間時他是特殊部門的小小職員，平日里雖然接觸不到什麼大場面，但是經常參與一些鬧鬼啊抓鬼啊之類的行動。

要是放在昨天，打死他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能搶在萬惡的資本家前面下地獄。

「是地府，不是地獄。」容奈聽到了他的嘟囔，逐字逐句地糾正，「你是生魂，沒有經過地官審判，是入不了地獄的。」

被抓包的雲榭訕訕撓頭：「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別在意。」

容奈瞥他一眼，沒有多言。

正當雲榭忐忑自己說錯話的時候，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我不知道你會怎樣，但是萬惡的資本家一定會下地獄的。」

眉眼一彎，雲榭心中擔憂一掃而空，興奮地追趕上他的腳步：「陰間也討厭資本家嗎？」

容奈握拳在唇邊輕咳一聲，視線偏向一旁：「這就不是你該問的了。」

若非看雲榭一個人自言自語太過尷尬，容奈也不至於接上這麼句話。

雲.好奇寶寶.榭並不在意容奈的顧左右而言他，察覺到破冰的苗頭，立刻換了個話題：「孟婆是個老婆婆嗎？」

驚奇地看了他一眼，容奈眼中浮上點點輕笑：「你一會兒就知道了。」

「你現在就能知道。」一道女聲在雲榭耳邊幽幽響起，「誰告訴你的，我是個老太太？」

感覺到後背陡然一重雲榭：「！！！」

「許久不見。」容奈聞聲望去，眼底溢出的笑意清淺，「孟婆。」

坐在雲榭脖子上的小姑娘朝著他舉舉煙桿：「好久不見啊容奈！」

淪為坐騎的雲榭：「？？？！！！」

「都說烈女怕郎纏，如今看來，倒也不是個瞎話。」煙斗毫不客氣地在雲榭腦門兒上磕了磕，孟婆雙腿絞著雲榭的脖子，任由後者憋得臉色通紅也不放開，「他是你新收的面首嗎？」

容奈無奈：「現在早就不流行收面首了……你先把他放開吧，他快憋死了。」

按理說，雲榭現在只是個魂魄，尋常的物理攻擊奈何不了他。只可惜孟婆不是普通鬼魂，落到她手裡，雲榭只有求饒的份。

冷哼一聲，孟婆看在容奈的面子上，大發慈悲地從雲榭身上跳下來，大咧咧地拍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好久沒遇見這麼沒有禮貌的後生了，氣死我了。」

慘遭鎖喉的雲榭雙手捂著脖子，咳咳嗽得震天響，仍不忘為自己正名：「咳咳——我！我不是故意咳咳——故意的——」

「容奈你聽聽！」孟婆攥著煙桿，食指指著雲榭，冠冕堂皇地朝容奈告狀，「他說他是故意的！」

容奈：「……」

雲榭：「……」

求問！得罪了孟婆應該怎麼辦？！急！

「奈何橋最近挺清閑的吧？」容奈搖搖頭，眉眼間頗有幾分無可奈何，「你都有心情逗生魂玩了。」

「好不容易躲個清閑，我當然要好好玩一玩。」孟婆嘻嘻一笑，「要不然我還不知道你在這兒和別人一起說我壞話呢！」

「是我的錯，還望孟婆勿怪。」容奈順著她的性子道了個歉，狀似無意般轉移了話題，「我本想帶他去找你，現在倒是方便了。」

「他？這個生魂？」孟婆瞅了眼雲榭，「我不管生魂，找我作甚？」

孟婆是地府中專司掌管抹去記憶的陰使，只管熬孟婆湯，讓輪迴路上的鬼魂忘卻前塵。

好不容易緩過來的雲榭委委屈屈地躲在容奈身後，半個字都不敢多說。

不是說孟婆在奈何橋上嗎？！這離奈何橋還有十萬八千里，開個玩笑怎麼就讓孟婆聽見了呢？！

一想到自己以後壽終正寢時還要遇見孟婆一次，雲榭就感覺吾命休矣。

「他情況特殊。」容奈瞥了他一眼，「短時間內魂魄兩次離體，而且無需牽引便能抵達陰間……若非祈魂鈴壞了，我也不會來麻煩你。」

孟婆一驚，卻不是因為雲榭：「祈魂鈴壞了？！」

「嗯。」容奈抿了抿唇，「府君還在修。」

「那東西可是……唉，說句不中聽的，過了那麼久，它也到了該壞的時候了。」反手將煙桿別在腰間，孟婆收了面上的嬉笑，忍不住長嘆一聲，「你來找我，就是為了驗驗這生魂？」

感覺到自己好像被點名了的雲榭悄悄地探出頭來偷聽。

「他現在還不了陽。」容奈沒有拒絕，「若是普通鬼氣，便勞煩你動手剔除，若不是……便也麻煩你了。」

孟婆聞言，看向他的眼神變了許多，欲言又止。

容奈知道她想說什麼，也不解釋，只站在原地，靜靜地等著她的回答。

「罷了罷了，我替你查探一番就是。」最終，還是孟婆退了一步，「不過，這種事只一次就夠了。」

容奈朝著她拱拱手：「有勞。」

孟婆嘆氣：「跟我來吧。」

容奈給了雲榭一個眼神，示意他跟上。

孟婆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一般，突然扭頭朝著雲榭陰森森一笑：「跟好！我可最喜歡吃你這種皮薄餡大的生魂了。」

「皮薄餡大」的雲榭：「！！！」

謝邀，大可不必。

三人朝著一個方向走了半柱香，眼前繚繞的黑氣倏地消散，一條數十丈寬的大河就這般闖入幾人眼簾。

廣不數尺，流而西南。其水皆血，腥穢不可近。

「這是……」雲榭探出頭來，視線望向河中央，「忘川？」

「你管他叫什麼呢。」孟婆翻了個白眼，「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說不定啊——這就是你的歸宿。」

雲榭默默後退半步：「我一輩子樂善好施勤儉節約，應該不至於這麼慘吧？」

「這可由不得你。」孟婆嗤笑，「有幾個人會說自己惡貫滿盈？」

雲榭沉默片刻：「……做了一次錯事的好人。」

他的聲音很輕，落在這磅礴的河水中，卻震耳欲聾。

寥寥幾字戳中了兩人的內心，容奈怔在原地，孟婆氣黑了臉：「你這後生！好尖利的口舌！」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