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國，墨城黎家。

雨一連下了好幾天，黎書洛也連著幾天悶在房間里。

黎恆答應過他，趕四月初肯定處理完M國生意上的事情，回家陪他過十五歲生日。

可眼看著錶盤上時針指向十二，黎書洛的十五歲生日結束了，黎恆這個做父親的仍然沒有一點消息傳回國內。

黎書洛不能不生氣委屈，他蹙著秀氣的眉毛，趴在書桌上無精打采。

一碗熱騰騰的湯圓被白瑜婉放在桌面上，她拍了拍黎書洛的背:「吃點東西墊一墊，你最喜歡的湯圓，芝麻餡。」

黎書洛伸出白皙的手，拿起勺子在碗里攪了攪，沒有要起身吃一口的意思。

最後索性把碗一推，別過頭去。

「我不想吃。」

「這幾天雨大，或許飛機延誤了，你爸不會故意錯過你生日的。」

「可是他不能一點消息都沒有。」

黎家從黎恆這一輩才回H國發展，在墨城的生意幹幹凈凈，擺在明面上。

但黎書洛並不清楚家裡在M國做什麼生意，只知道黎恆每年都要抽出幾個月待在那邊。

每年父親不在的這段日子，黎書洛都覺得無比難熬，而且今年白瑜婉也出奇得忙，最近幾天才有時間回家陪著他。

十五歲的生日他期待了很久，以為最晚到這天，全家就能迎來今年第一次團圓，可黎恆失約，他的期待落空了。

黎書洛想起來就覺得難過，賭氣的樣子又可憐又委屈。白瑜婉摸了摸黎書洛的頭，輕輕嘆一口氣:「彆氣了，早點去睡吧。」

黎書洛正處在情緒的臨界點，母親一安慰，反而引著他的委屈決堤而出。

他從桌子上爬起來，頭埋在白瑜婉懷裡，眼淚珠子止不住地流。

「不哭了，書洛，爸爸很快就會回家的。」

白瑜婉一直護著黎書洛，對他百般寵愛，黎恆受她的影響，更不會過多苛責黎書洛。

夫妻倆的嬌慣讓黎書洛受不了委屈，有一點難過的情緒就全要表現在臉上給人看。

「可是我很想爸爸，也很擔心他。」黎書洛很快就哭得滿臉是淚，長長的睫毛打了綹，半垂下來，遮住他漂亮的眼睛。

「早點睡吧，小孩子不要想那麼多。」

拭去他眼角的淚水，白瑜婉溫聲哄著黎書洛回了房間。

走廊上空無一人，雨滴不斷敲打巨大的玻璃花窗，白雜訊持續不斷，襯得夜更加靜謐。

從兒子房間里出來，白瑜婉快步經過窗前，清麗的臉上寫滿憂慮。

丈夫這次去M國確實太久，她嘴上說著安慰的話，其實心裡的擔憂不比兒子少。

冷意裹挾著不好的預感，一波接一波從白瑜婉心底漫上來，逐漸將她淹沒。

凌晨，外面雨越下越大，風緊跟著號起來，把院里梧桐樹葉子搖得簌簌響。

紗幔低垂，房間里暖光燈熄滅，黎書洛早已進入夢鄉。

夢境里，有熟悉的聲音透過朦朧的霧，飄進黎書洛耳中——是黎恆，他從M國回來，趕上了兒子的十五歲生日。

在父親進門那一刻，外面連日的陰雨一掃而盡，變成黎書洛最喜歡的晴天。

春風和煦，黎恆眼神溫柔，落在等候他的妻兒身上。

黎書洛迫不及待向他奔去，想把這些天積攢的思念全部告訴父親。

可指尖觸到黎恆的衣襟，居然直接穿透過去，眼前的父親變得幻夢一般，怎麼也抓不住，黎書洛張了張嘴，才要呼喚，卻發現母親不知何時也變成半透明的影像，和父親並肩站立。

他們的面孔慢慢清晰起來，離黎書洛越來越近，直到每一個細節都能被看得分明。

「爸爸媽媽。」黎書洛喃喃地念，不停伸手嚐試，想要抓住他們。

霧越來越濃，那兩個幻夢般的影像一次又一次從黎書洛指縫溜走，急切和絕望一股腦湧上來，叫黎書洛再也忍不住。

他嚎啕大哭，可直至聲嘶力竭也沒能阻止父母的身影向著大霧深處漸漸遠去。

窗外風雨聲不斷，紗幔拂動，半夢半醒間，黎書洛聽見有人在哭。

伸手摸到臉上冰涼的淚水，他懵然坐起來，捂住胸口，胸腔里那顆心臟跳得飛快。

夢裡，父母的面容那麼清晰，每一個細枝末節黎書洛都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從來沒有如此清晰的出現在黎書洛夢裡。

黎書洛腦子裡一團亂，最後，有句話從他記憶深處鑽出來。

活人的面孔是不會清晰出現在夢中的。

飛快跳動的心臟猛然一疼，黎書洛掀開被子下床，跑出卧室。

天蒙蒙亮，若有似無的光線透進走廊。

黎書洛光著腳，踩過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地面，來到父母的卧室門前。

他的手停在門把上方，定在原地，猶豫不決。

他擔心自己大清早的冒昧吵到母親，可是被清晰回憶起的那個夢太不吉利，催促著黎書洛猛然推開卧室門。

房間里很靜，只剩他的呼吸聲起伏，窗簾未合，雨絲從半開的窗戶飄進來，在牆邊聚成一小片灘塗。

白瑜婉不在卧室。

這個結論像一記重鎚，打得黎書洛僵在原地。

「這不可能。」他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複這句話。

曾經很多次，白瑜婉在深夜裡悄悄離去，前往世界各地忙工作，黎書洛經歷過很多母親悄然出門的早晨，可是沒有任何一次讓他這麼慌亂和焦躁。

「小少爺。」

「蓉嫂，」黎書洛順呼喚轉身，「我媽媽呢？」他急切的目光鎖定蓉嫂，等著對方回答。

「夫人昨天夜裡就出門了。」蓉嫂還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話，要黎書洛加件衣服，別著涼。

黎書洛一句沒聽進去，他跟著蓉嫂出了房間，任由她找來一張薄毯披在自己身上。

雨沒有停，花園裡原本盛放的花在接連的雨天中早打了蔫，垂頭喪氣地相互攙扶著才沒有倒下。

午餐時，蓉嫂幾次三番勸說，黎書洛才坐到餐桌前，象徵性夾了幾筷子菜，最後又把它們全部剩在碗底，便重新上樓悶著。

裹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黎書洛甚至沒有聽到樓下逐漸嘈雜起來。

咚咚咚幾下短促敲門聲響起，接著是蓉嫂的聲音:「小少爺。」

她的語氣很慌亂，接連喊了好幾次。黎書洛打開門，冷風灌進來，讓他身上攢的一點熱氣散了個盡。

他還沒來得及做出更多反應，就被蓉嫂幾人帶著下了樓。

客廳里很亂，幾個黑衣保鏢把傭人們堵在玄關，黎恆常坐的位置被佔據，受他委託照顧黎書洛的羅律師和代他打理黎家生意的阮徐青一左一右站在那人旁邊。

「伯父，這是我家，」訝異過後，憤怒衝上心頭，黎書洛壓下情緒，走到那人面前，「您帶著人闖進來，合適嗎？」

黎旭放下茶杯，不屑的眼神在黎書洛臉上刮過，然後落到羅堯身上:「你給黎少爺解釋解釋吧。」

「黎少爺，」羅堯用一種機械冰冷的語氣，背大段台詞一般，給出一連串讓黎書洛消化不過來的信息。

黎恆三天前死在了M國，昨夜匆匆離家的白瑜婉已經出境，目前下落不明，深得黎恆信任的羅堯和阮徐青，很明顯在黎恆死後迅速倒戈黎旭。

「現在明白了？」黎旭笑得猖狂:「黎恆死了，我這個做哥哥的，當然得幫他照顧照顧你，這是義務。」

「我父母不在家，伯父你趁機誆我，是嗎？」黎書洛瞬間明白他為什麼挑這個點來，以黎旭的能力，只能從自己手裡撿個大漏，但凡白瑜婉還在家，他都沒有膽子來鬧。

「怎麼能是誆騙呢？」黎旭從平板里翻出一條新聞，放在茶幾上，指了指:「自己看看。」

平板顯示一篇M國官方關於古堡火災的報道，圖文並茂，灰色石牆部分已經坍塌，露出牆內的斷壁殘垣，滿目狼藉。

死亡名單附在報道末尾，黎書洛匆匆掃過，很快就從一堆名字中找到了黎恆，更讓他震驚的，夜焰的名字竟同樣赫然在列。

他反覆瀏覽這條短短的新聞，淚水湧出來，視線模糊，他才捧著平板退後幾步。一下子失去兩個牽掛的人，絕望和悲痛蔓延至全身，黎書洛指尖發顫，很久才摸索著坐倒在身後的椅子上。

「看清楚，可別再說我騙你，」黎旭理一理衣領，踱到黎書洛面前:「你父親不在了，他的產業只能我暫時接手，你也收拾收拾，跟我走。」

「等我母親回來再談吧，我有些不舒服，伯父請回。」他極力穩住沾染哭腔的聲音，微微扭過頭，不想叫黎旭看了笑話。

「書洛啊，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而且，你不會真以為你媽媽還回得來吧？」黎旭居高臨下看著黎書洛，笑容陰狠:「M國可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媽媽去了那裡，凶多吉少，再說她回來了又有什麼關係，我們黎家的事情，就不要讓外人插手了。」

「這個家的外人只有你，」黎書洛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排斥又厭惡地看向黎旭:「東叔，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