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旭先是愣住，反應過來後哈哈大笑。黎書洛頂著一張清秀面孔，眼底蓄淚就瞪人，炸毛小貓崽一樣，根本沒多少威懾力。

只是隨著這聲命令，趙皖東從黎書洛身後上前。

趙皖東畢竟是職業素養很高的保鏢，面無表情立在黎書洛身前，震懾力不一般的強，他高出黎旭不少，眼皮垂下來，目光牢牢鎖死黎旭:「黎先生，請吧。」

恐懼無端生出，黎旭收斂了笑聲，配合地順著趙皖東的手勢退後，離開前，還不忘虛張聲勢地警告幾句:「黎書洛，識時務一點，好好想清楚，別糊塗起來浪費我的好意。還有，墨城最近治安很不好，晚上你可得千萬小心。」

「不勞伯父憂心。」黎書洛把手裡的平板丟在茶幾上，錯開黎旭，徑直上樓。

客廳很快恢復原樣，彷彿黎旭不曾來擾亂過，可他帶來黎恆離世的消息的確屬實。獨自待在父親的書房裡，黎書洛抹著眼淚，一下亂了陣腳，黎旭留下的那句威脅也成了提前下達的審判通知書，再次回憶起來突然變得格外可怖。

夜漸深，黎書洛遲遲不願入睡，黎家燈火通明，大家都自發聚在客廳里，陪黎書洛一起。

隔著落地窗透亮的玻璃朝里看，一群人圍著沙發上身形瘦小的少年，他們或坐或立，但無一例外都微垂著頭，安安靜靜，好似在進行一場默哀。

「你們走吧，我想一個人待著。」

黎書洛話一出口，周圍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蓉嫂離他最近，不放心地囑咐:「小少爺，你一個人待著……」太危險。

蓉嫂後半句話還沒說完，屋子裡的燈突然全部熄滅，黑暗猙獰地張開大嘴，將眾人吞噬。

趙皖東最先反應過來，喊著黎書洛的名字，從外圍衝進去，準備護住他。

人群亂作一團，黑夜掩護下，一顆子彈穿透玻璃窗，將客廳里繁複的水晶吊燈擊落。

體積不小的燈飾砸在地板上，頃刻間四分五裂，碎片迸濺，很輕易刺傷一眾人。

這一槍開得巧妙，用最短的時間最小的代價，達到最佳傷害效果，還把人群的恐慌提到頂峰。

驚懼和黑暗驅趕著人群，使他們本能地拉開大門，朝著稍亮一點的院落里跑去。這一行為正中躲在暗處敵人的下懷，院子里光線並不好，但負傷慌亂逃出、行動遲緩躲避不及的人群簡直算得上活靶子。

憑著門口照進來的微弱光線，趙皖東終於找到跌在沙發後面的黎書洛。

蓉嫂和他一起，兩人都受了傷，在外面接連的慘叫聲中瑟瑟發抖。

「小少爺，蓉嫂。」外面有人盯著別墅，趙皖東不敢輕易用手電筒筒照明，他摸黑靠近二人，查看他們的情況。

「東叔，到底怎麼回事？」黎書洛聲音顫抖，見趙皖東來，抓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他的胳膊。

「我們被襲擊了。」趙皖東語氣凝重。

燈滅的同時伴隨玻璃碎裂聲，吊燈落地的巨響，還有人群的尖叫以及腳步聲，唯獨沒有槍聲。

可是跑出門的人莫名一個接一個倒下，證明對方在使用槍支。

「他們的武器裝了消音設備，又躲在暗處，外面很危險，我們現在不能出去。」趙皖東交代蓉嫂領著黎書洛到裡間避一避，他自己持槍守在裡間門口。

墨城環境安全，黎恆在這裡的身份是普通商人，所以這座宅邸沒有配太多保鏢，關鍵時刻竟只有趙皖東一人有能力對抗。

黎書洛緊挨著蓉嫂，擠在裡間角落處。兩人很沒有安全感地不停四下張望，發顫的手牢牢握在一起才不至於跌坐在地。他們大氣不敢出，生怕暴露藏身的位置。

院子里很快安靜下來，趙皖東屏住呼吸，聽腳步聲從院落朝里，慢慢靠近。

他掩上裡間的門，用眼神示意兩人不要出來，然後放輕腳步，搜尋入侵者的位置。

黑暗的環境為趙皖東提供不少便利，鋒利的匕首迅速利落，解決掉剛拐過牆角的一位倒霉蛋。

對方人數比想像的多，他們不斷進入建築，四處搜索，相比之下，院落里疏於防範，顯得更安全一些。

趙皖東決定為黎書洛殺出一條血路。

躲在裡間的兩人噤若寒蟬，他們敏感的神經被偶爾幾聲腳步撥弄得緊張不已，見房門被推開，差點驚叫出聲。

「別害怕，是我。」趙皖東守在門口，聲音壓低:「人已經闖進家裡了，我先帶你們出去。」

黎書洛很慌張，他定在原地，一步也不願挪動。出了別墅不一定安全，闖入家裡的人同樣隨時會殺死他們三個，進退兩難下，他幹脆消極起來，不如一屁股坐地上等死的悲觀念頭壓也壓不住，不斷衝上心頭。

趙皖東見黎書洛沒反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前:「小少爺，留在這裡更危險，快走！」

蓉嫂跟在他倆身後，小心翼翼出了裡間，慢慢挪向門口。

眼看幾人貼著牆壁，穿過空間開闊的客廳，就要順利進入院子，突然有人大喝一聲:「他們在那！」

黎書洛從來沒覺得手電筒筒的光這麼刺眼，利劍般的光束刺過來，視力被暫時奪去，他不安地伸手摸索趙皖東或者蓉嫂，卻觸到溫熱黏膩的液體汩汩流動。

「蓉嫂！」

趙皖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黎書洛還沒來得及問出一句完整的話，就被他一把抓住往門外帶。

幾乎算是跌下門前的幾級台階後，黎書洛視線恢復一點，才看清院子里的景象。

他想得沒錯，敵人果然狡猾，兩人哪裡是殺出一條突圍的血路，而是掉進了更大的包圍圈。

抓著黎書洛的趙皖東身子一歪，跪倒在地。他一倒下，黎書洛失去了所有掩護，變成最容易瞄準的目標，可他不明就裡，還想彎腰去攙扶趙皖東。

「快蹲下！」

呵斥驚雷一樣炸開，幾聲槍響緊隨其後，另一群人快速衝進院落，將暴徒控制。

黎書洛被嚇得不輕，跌坐在台階上，手和臉都沾了血，狼狽地抬頭，目光疑惑，看著這群人和自己擦肩而過，進入建築。

院子里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幾輛車，暖色燈光亮起，有人下車逆光朝黎書洛過來。

他著一件深色風衣，如掩在深林處的修竹，身姿挺拔，氣質出塵，握住黑色傘柄的手骨節分明，半張臉隱在傘下，薄唇微抿。

黎書洛看得愣住，直到黑色的傘蓋在他頭頂，遮去夜雨淋漓。

魂牽夢縈的人此刻近在咫尺，無意間，淚水翻湧，漫濕黎書洛的臉龐。

他聲音哽咽:「太好了，你沒死。」

本想伸手觸摸夜焰，又記起手上沾染的血跡未幹，最後黎書洛的手生生停在半空，仰頭和夜焰對視。

雨絲細斜，把燈光融成一片昏黃的霧，血跡鮮紅，污了少年白皙如玉的面龐，被雨打濕的髮絲貼在額頭，襯得他眉眼盈盈，大顆的淚凝在眼眶裡，隨著睫毛顫動而抖落，光是伸著手一動不動坐在那裡，就楚楚地招人憐惜。

夜焰心微微一顫，把傘遞在黎書洛伸出的手裡，抬手摁住他的發頂，聲音平靜:「已經沒事了，不許哭。」

「夜先生。」黎書洛帶著哭腔，普普通通的幾個字被他念得柔和婉轉，如愛人之間親密的呼喚。

夜焰不語，脫下外套披在黎書洛身上，把他攏在懷裡，不讓他看到屋裡屋外的腥風血雨。

「你願意跟我走嗎？」夜焰看著強忍淚水的少年，低聲詢問。

黎書洛搖搖頭:「我不想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