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焰沒有多問，他並不好奇黎書洛想留在這裡的原因，倒是跟在他身後的司鳴聽到這句，忍不住把黎書洛從夜焰懷裡拎出來:「為什麼？你家人都不在了，這院子現在算凶宅，等會警察來了也要保護現場取證，你沒辦法待在這。」

「我媽媽還沒回來，我要等她。」

原來如此，司鳴鬆了口氣:「我們不會帶你走太遠，你一樣可以等她回家。」

黎書洛詢問的目光移向夜焰:「夜先生，真的嗎？」

夜焰不假思索:「跟我走，我們繼續待在墨城，雖然你父親不在了，但我會幫你應付一切。」

聽著他的話，黎書洛眸子倏然亮起來:「謝謝夜先生。」

交談間，警笛聲劃破夜空，整棟別墅被拉上警戒線，把所有人攔在大門外。

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人群附近，黎嘯帶著妻子，急匆匆衝下來。

夫妻倆直直穿過人群，連夜焰和司鳴一塊擠開，拉起黎書洛的手上下打量，急切安撫。

夜焰臉色微變，退開幾步，看著聚在一起的三人。

司鳴湊上來，嘖嘖感嘆:「這兩人太誇張了吧，不知道的以為他倆當著警察面來搶孩子呢。」

像是看不下去渾身散發慈父光芒的黎嘯，夜焰收回目光，換了個話題:「送去醫院的幾個人怎麼樣了？」

「能怎麼樣，都死了唄，只有和那小孩一起的保鏢還有氣，已經在搶救了。」司鳴漫不經心地回答，頓了頓又想起一件事:「你真要留在這？」

「幾天時間已經足夠傑弗瑞在M國全面設防，回去也沒用，不如留在墨城發展。」

「年輕人就是任性，說從頭再來就從頭再來。」司鳴故作深沉地搖頭嘆息:「難為我這把老骨頭，勉強陪你闖一闖好了。」

夜焰深深看了司鳴一眼，堵住他的長篇大論。

遠處，黎嘯夫妻無視周圍，對著黎書洛噓寒問暖好一會兒，不知黎書洛說了什麼，黎嘯才轉過頭，看向夜焰，神色為難。

夜焰察覺到他的目光，抬眸迎上。

他眼神太冷，視線交匯的一剎那，黎嘯竟被震懾住，幾秒後才醒過神來，拉起黎書洛，攜妻子一同往夜焰身邊過去，溫和的面容上，笑容禮貌友好:「我是書洛的叔叔，多虧夜先生來得巧，搭救一番，否則我家書洛不知要遭多少罪。」

「我哪有黎先生來得巧。」夜焰面無表情，語氣平緩。

黎嘯笑容一僵，隨即客氣道:「我侄子膽子小，經歷這麼一遭，肯定嚇壞了，不如我先帶他回家休息，改日約夜先生出來，好好謝過。」

「黎先生大錯特錯，我們來得晚一步，小孩子已經受了傷，應該先送他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司鳴笑得比黎嘯還虛偽，咧個大嘴把黎書洛從黎嘯手裡截出來:「好人做到底，我們的兄弟也受了傷，順路帶他去就行。」

黎嘯握傘的手指緊了緊，下意識要阻止司鳴，想了想又頓住動作，溫柔地看著黎書洛:「書洛，你要跟他們走嗎？」

黎書洛的回答出乎黎嘯意料:「叔叔，我跟著夜先生。」

「這……」

黎嘯有些不放心地看看黎書洛，複雜的眼神掃過夜焰，然後狀似無意地落向他身後那群黑衣人。

夜焰明白黎嘯在暗示黎書洛什麼，但他沒有做過多解釋，靜靜等黎書洛的反應。

最終，在黎嘯的灼灼注視下，黎書洛抬起頭，眼睛清澈透亮:「您放心，我相信夜先生。」

少年特有的柔和嗓音落入耳中，夜焰表情溫和一些，隔著細雨綿綿，朝黎書洛伸出手:「走吧。」

沾著血跡的手猶猶豫豫，最終還是放在夜焰溫熱的掌心裡。

夜焰握住他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傘傾向黎書洛，帶著他上車遠去。

人群和雨幕遮蔽下，黎嘯神色懊惱，緊盯他們離去的方向，眼底慢慢醞釀起殺意，他攥了攥拳頭，良久才鬆開，對身邊的人吩咐:「盯緊夜焰，別讓他帶黎書洛離開墨城。」

黑夜漫長，風聲逐漸止歇，雨勢轉小。

醫院單間病房裡，黎書洛臉色蒼白，沉沉睡著。夜焰怕打擾他，坐在門外長椅上看一份資料。

燕橫戈站在夜焰身邊，見他眉頭緊鎖，一頁一頁翻過紙張。

走廊狹長空曠，紙頁摩擦的聲音被無限放大，相比之下，夜焰沉默得叫燕橫戈心驚。

黎家兄弟這局棋布得完美，一個扮演魔鬼，處理掉黎書洛身邊所有人，一個裝成天使，趁他孤立無援出手相救，一唱一和，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獲取黎書洛信任，從他手裡奪過黎恆的全部身家。

若不是他們趕在黎嘯前面到達，那小孩今晚估計夠嗆。

墨城遲早會因夜焰的到來醞釀起一場風浪，黎旭和黎嘯所為，已經足夠浪頭最先把他們拍死在沙灘上，警示後來的人。

一陣電話鈴打破寂靜，手機亮起，夜禹凝三個大字全須全尾顯示在熒幕上。

手指在掛斷鍵上空懸了幾秒後，夜焰最終按下接聽。

電話那頭，夜禹凝略顯憤怒，不等夜焰開口，先拋出一連串質問。

「你和黎恆的兒子攪在一起做什麼？傑弗瑞正在清理那批人的家屬，要順著黎書洛發現你死裡逃生，後果會怎樣？你扯上這麼個麻煩精，嫌自己目標不夠大嗎？」

夜焰聽完他大段的訓斥，冷冷回覆:「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做什麼事情？用不著你操心。」

夜禹凝生氣兒子的忤逆，但是隔著電話又不能拿他怎樣，於是心裡更加窩火:「他有叔叔有伯伯，輪得到你管？把他送黎家，少在外面惹事生非，這幾天趕快回家。」

「不可能。」

「你還有沒有把我這個父親放在眼裡！」

回答他的是一聲冷笑，接著忙音傳來，夜焰不給一點面子地掛了電話。

夜禹凝氣極，揚手砸碎茶室桌子上價值不菲的骨瓷杯，坐在椅子上半天沒緩過來。

而夜焰早習慣夜禹凝的專橫獨裁，把他的話當耳旁風，聽一遍就算過去了。

壞就壞在燕橫戈一轉頭，發現黎書洛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望著兩人所在的方向。

「黎少爺。」燕橫戈禮貌地開口，既是問候黎書洛，也是提醒夜焰。

被燕橫戈擋住視線的夜焰起身，看到立在病房門口的少年神色鬱郁不安，沒來由慌亂起來。

他快步走到黎書洛面前:「怎麼出來了？。」

「夜先生，我跟著你，是不是給你添了很多麻煩？」黎書洛捏著衣角，語氣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那通電話里，對面的人用一種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叫他「麻煩精」，雖然夜焰用同樣的不耐煩和冷漠回應，但黎書洛心裡依然不好受。

他寧可離開夜焰，自己過得艱難一些，也不希望給他添麻煩。

「別多想，時間還早，回去接著睡吧。」夜焰不動聲色收斂起情緒，安慰黎書洛。

可是小孩繼續用緊張又自責的眼神盯著夜焰，小聲說:「如果夜先生為難，我其實可以跟著叔叔。」

黎書洛本意是替夜焰擔心，一著急說出口的話倒更像以退為進的試探，他害怕夜焰誤會，急急忙忙補上幾句:「我不想你因為我被人為難……」

多餘的解釋反而把事情越描越黑，夜焰皺眉，在黎書洛肩上拍了拍:「別說了，回去睡覺。」

丟下不容商量的一句話，夜焰的視線沒有在黎書洛身上多停留，人直接往長廊盡頭的電梯口走去。

黎書洛看著他的背影，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黎少爺，我在這守著你，快進去吧。」

燕橫戈覺得這小孩確實麻煩，黎恆一死，墨城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黎書洛，而他自己還分不清情況，一開口就犯了夜焰的忌諱。

黎書洛道了聲謝，乖乖回房間里待著，燕橫戈替他掩上門，盡職盡責守在門口。

即使再回去躺下，黎書洛也沒法睡得安穩。事情似乎沒有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墨城平靜的表面一定隱藏了更大的風暴，一想到夜焰可能因為自己被捲入這麼大的麻煩，黎書洛就忍不住想哭。

他從來沒有花過這麼多心思替另一個人考慮，在父母的羽翼下，他不必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可現在黎書洛孤身一人，對方又是他無比在乎的夜焰，黎書洛擔心自己做錯什麼事情被討厭，但是過分小心翼翼後反而犯了更多錯。

黎書洛閉上眼睛，抱著團成一堆的被子蜷起身體，失去一切的孤獨感堵也堵不住，全變成眼淚滴在枕頭上。

夜深人靜，空蕩盪的病房裡，他獨自哭了很久，才筋疲力竭的重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