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來叫黎書洛起床的是燕橫戈，他放下手裡拎著的幾個紙袋，看見黎書洛已經起來坐在床邊，有些驚訝。

「黎少爺，我來接你出院，這些是為你準備的東西。」

「夜先生呢？」

黎書洛轉過頭，晨光把他皮膚上的絨毛照得透明，好像給側臉鍍了一層金邊，暖融融的招人喜歡。

燕橫戈耐著性子和他解釋一句:「剛到墨城，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夜先生抽不開身。」

也許是錯覺，燕橫戈看到黎書洛眼裡劃過一點失落，這點失落甚至順著他的眼神浸染到頭髮絲，每個揚起的弧度都顯得可憐巴巴。

黎書洛昨夜哭了太久，身體疲憊不堪，可是大腦卻意外的清醒和活躍，很快把他從睡眠狀態剝離出來。

拖著沉重的步子，黎書洛動作緩慢地收拾好自己，直到燕橫戈等到快不耐煩的時候，他才從門裡出來。

夜焰傷得重，燕橫戈帶人找到他時幾乎以為人已經沒了，可他剛剛脫離生命危險，就計劃著離開M國。

燕橫戈原本以為，夜焰這麼做是為了避免傑弗瑞糾纏，結果他徑直來了墨城，一落地先摻和進黎家家事裡面。

墨城這邊什麼都沒有準備好，昨晚的事情還等著司鳴去疏通擺平。

夜焰領著一群人來，連個像樣的去處都沒來得及置辦，索性找了一處僻靜地段的酒店，包下一層，黎書洛也被送到這裡。

小孩一副丟了魂的模樣，磨磨蹭蹭跟在燕橫戈身後，到了房間頭一歪就倒在床上睡過去。

燕橫戈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交代留在酒店裡的幾個手下看好黎書洛，匆匆離開。

遠離充斥腥風血雨的M國，夜焰手底下的人放鬆很多，在開闊的露台上玩起紙牌。

氣氛正到好處時，露台的門被推開，一位穿著米灰色毛衣的少年站在門口。

祁佑最先發現那一抹小小的身影，他頂著一頭白毛，明明比黎書洛大不了幾歲，戲弄的話卻張嘴就來:「小孩，你睡醒啦？」

黎書洛有事情問他，可是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面前的人，直接說要求似乎太不禮貌了些，一時沉默下來。

「我叫祁佑，送你來的人是燕橫戈，這幾天我們幾個守在這裡，有什麼事你來找就行。」

黎書洛看著祁佑笑眯眯地沖自己招手:「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黎書洛沒心思吃東西，幾步走近他們玩牌的那張桌子，對祁佑說:「祁先生，我想去看看昨晚送到醫院的幾個人，可以嗎？」

周圍的人聽到他這個需求，默默吸一口涼氣，祁佑依舊笑眯眯的:「這個事情哥哥可做不了主，得等老燕回來，你問問他。」

黎書洛接著問:「祁先生，你知道他們情況怎麼樣嗎？」

祁佑遺憾地搖搖頭。

黎書洛眼神暗淡，明白這件事情算結束了，祁佑含糊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不能真的去問燕橫戈。

「小孩，我帶你去吃點東西行不行？吃飽了你再想想這幾天幹點什麼好，我們要在這裡待挺長時間，別給你憋壞了。」祁佑把手上的紙牌丟回桌子上，伸個懶腰。

「我……」

祁佑怕他再提什麼奇怪的要求，裝瘋賣傻地笑著招呼剩下幾個人:「原來你想吃點清淡的對不對？哥幾個吃點什麼？」

黎書洛的話被打斷，被祁佑幾個帶出去，糊弄著解決了一餐。

幾個男人都不是多細心的人，習慣了要提升警惕的守衛任務，猛然被燕橫戈吩咐了一個帶小孩的工作，還很不適應。

黎書洛比他們更不適應，換了個環境，身邊圍著一群不認識的人，平時用來打發時間的玩意兒全不在手邊，連一本可以看的書都找不著。

這種日子對他算得上煎熬，每分每秒都凝固了一樣難以度過。

他索性成天悶在房間里，把缺失的覺全補回來，祁佑他們也不打擾黎書洛，任他安安靜靜在屋裡待著。

黎書洛一直盼著祁佑口中的「挺長時間」趕快過去，至少讓他有點事情可幹，不用每天對著四面牆發獃。

最後將他從苦海解救出來的人是司鳴。

某天午覺起來，黎書洛迷迷糊糊出了房間，想倒點水喝，就聽見司鳴聲音歡快，幾乎響徹整個樓層。

「司爺我重返江湖啦！兒子們怎麼還不出來……」

看到黎書洛出現，司鳴立刻停止胡言亂語，收斂起張揚的姿勢站在原地。

等他打量清楚黎書洛的模樣，又忍不住驚叫起來:「燕橫戈！你就這麼照顧小孩的，才幾天過去，他怎麼面黃肌瘦的？」

司鳴衝過去，指著黎書洛問燕橫戈:「發生什麼了？你們一個個身強體壯，他倒瘦了一圈。」

「鳴哥，不能怪老燕，小孩每天就吃一點點，我們以為他正常飯量就那點呢。」祁佑撓著頭，出來替燕橫戈解釋。

司鳴苦笑著抬起手在頭頂比了比:「動動腦子啊祁佑，不行你給我打個電話啊，怎麼能把孩子逼成這樣。」

他恨鐵不成鋼地掃視周圍一圈人，叉著腰直嘆氣。

「別怪他們。」黎書洛走過來，替大家擋住司鳴略帶責備的目光，「父親離世，我心裡太難過，才變成這樣子，和他們沒關係。」

聽了黎書洛的解釋，司鳴愣住，思索片刻後才明白為什麼夜焰今天非要他回來，帶黎書洛去看一看在醫院昏迷不醒的趙皖東。

司鳴還想著黎書洛要是知道，家裡照顧他的所有人都不在了，只剩趙皖東躺在病床上動也動不了，會傷心難過，哭壞身子。

現在看來不如讓他去瞧一眼，好歹有個盼頭，不至於每天茶不思飯不想地幹熬著。

站在重症監護室里，黎書洛被很重的消毒水味道嗆得迷糊，他真切感受到一股死亡正在肆虐的氣息，無端地恐懼起來。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趙皖東，臉色蒼白，直挺挺躺在病床上，整個人沒有一絲生氣，虛弱到彷彿下一秒就要慢慢融化在陽光里。

黎書洛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在病房裡待了很久，才走出來，問等在門口的司鳴:「其他人呢？蓉嫂呢？」

司鳴喉頭一哽:「不在了……他們都不在了。」

黎書洛呼吸急促起來，慢慢沿著牆壁蹲下去，不知從何處刮來的冷風一股接一股灌進他身體里，吹僵了他的四肢不說，還要穿透他的心臟，從最裡面把冷意透出來。

他想哭，可是眼睛酸澀，遲遲沒有滾落下一滴淚，好像它們已經流幹了一樣。

「不要太傷心，我們一樣會陪著你。」

黎書洛茫然地抬頭，很久後視線才對焦到司鳴臉上:「我想回去了。」

這個鬼地方他一刻也待不下去，看見趙皖東，他想起那張登在新聞里的死亡名單，黎恆的名字突然變成血淋淋一片，刺痛黎書洛的眼，也刺痛他的心。

司鳴正要扶起他，卻看見夜焰慢慢朝他們過來。

他刻意放輕了腳步，司鳴領會到他的意圖，於是退後幾步，給夜焰騰開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