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鳴的開導讓黎書洛心裡好受一些，可每每想起宿舍里蔣朝的糾纏，以及那天晚上樹後的凌亂，他還是無法開解。

這兩件事情是扎在他心上的尖刺，隨著時間推移，它們浮出皮肉，叫黎書洛看得見，拔不掉。

夜焰同樣對黎書洛的疏遠心有芥蒂。

每次他假期回來，夜焰都會避免和他碰面，司鳴成了兩人之間的傳話筒，把夜焰的偶爾叮囑、黎書洛在學校經歷的趣事告訴對方。

對於夜焰的刻意躲避，黎書洛起初總傷心難過，他從沒遇過這樣的僵局，夜焰的冷漠叫他不知所措，於是以學業繁忙為由，黎書洛減少了回家的次數，企圖逃避。

而這種不得已而為之的逃避，看在夜焰眼裡又成進一步挑釁。

誤會層層疊成一個怪圈，把黎書洛和夜焰卷進去，他們的不接觸和不交流滋養著怪圈，使它越來越亂，變為解不開的死結。

黎書洛在這所學校的第二個學期結束，夜焰做了件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他給黎書洛報了國外的冬令營。

事前夜焰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冷冰冰通知似的要司鳴送黎書洛去。

小孩出發那天，夜焰依舊沒有出現。

他彷彿不在乎黎書洛即將遠行，和往日一樣，早起離開別墅。

晨光穿過機場的玻璃窗，如碎金抖落在地，人群是奔忙的，對於這裡上演的離別或相聚，他們毫不在意，流水奔騰入海般片刻不歇。

黎書洛就要加入他們，獨身前往國外。

司鳴碎碎交代許多，才放開揪著他書包帶的手。

少年小小的身影匯入人群，很快淹沒在喧囂里。

一輛奢華卻低調的車子悄悄停在路邊，燕橫戈降下玻璃，好讓夜焰看得清晰些。

眼前影影綽綽，其實什麼也辨不分明，夜焰的視線甚至穿不過馬路上的來往車流，但他依舊固執地望著，只為減輕幾分心裡的愧疚。

他一直在送黎書洛走，從墨城到鄰市，再到國外。

為黎書洛安排這次遠行，本算是夜焰對他刻意躲避的成全。

但是真到黎書洛離開這天，夜焰心裡沒好受一點，愧疚和自責成噸壓在他胸口，悶得喘不過氣。

黎書洛雖生氣夜焰把自己打發到國外，但他很快適應了輕鬆的環境，冬令營該玩的他一樣不落，該交到朋友他也照單全收。

半個月的旅行結束，黎書洛反而依依不捨，和司鳴申請在國外多待幾天。

司鳴看見黎書洛的消息，心裡咯噔一下，拿出視死如歸的架勢，截圖發給夜焰。

半天司鳴才等來他惜字如金的一個「嗯」。

可司鳴哪能只把這個「嗯」轉達過去敷衍黎書洛，他發了長長的語音，叫黎書洛照顧好自己，出去玩千萬小心。

聽完司鳴的語音後，黎書洛沒忍住翻開和夜焰的聊天框。

最後一次對話停留在半年前，是黎書洛首次提出周末不回家，夜焰答一句「知道了」作結。

此後就剩黎書洛的幾句自言自語，對方再無回應。

黎書洛狠狠心，左滑聊天框，按下刪除，算作跟這段不明不白感情的告別。

刪完他又懊悔不已，在酒店房間里焦躁踱步，坐立難安。

莫名產生的情緒很久都沒被消化完畢，黎書洛越來越心煩意亂，抓起外套出門散步。

國外街頭的氛圍和國內不同，尤其在這座以浪漫聞名的城市，白鴿飛舞，與人群融成一片，獨具風格的建築把陽光切割開來，演繹成絕美的光與影。

黎書洛漫無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直到看見街腳一家甜品屋才停步。

吃點甜品或許能讓心情好起來吧？

黎書洛一邊在心裡默默問自己這個問題，一邊推開眼前的玻璃門，走入店裡。

他的目光從貨架一排排糕點上掃過，忽而停駐在透亮玻璃窗上的某處。

裝點玻璃窗的蕾絲縵成了最好的畫框，畫面里，一對情侶正在接吻，他們旁若無人般擁著對方，眼裡心裡都只剩彼此。

店內播放的純音樂旋律悠長和緩，茶色調玻璃為畫面調上名為溫馨的濾鏡，電影慢鏡頭似的給人巨大衝擊。

他們是一對男同性戀情侶，兩人都不再年輕，但正是走過了長長的歲月，他們的愛意才顯得莊重脫俗，比起年輕人之間的熱烈莽撞，更添一份細水長流、歲月靜好。

黎書洛捏著裝麵包的紙袋恍恍惚惚，突然一個念頭冒出來，讓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就算我的性向與他人不同，愛總沒有罪吧？如果我勇敢一點，會不會也能像他們一樣得到福祉？」

堵在心裡的淤泥被疏通，黎書洛心情輕鬆一些，拎著甜品袋子，一路小跑回酒店。

他想給夜焰打個電話，可是手指停在熟悉的號碼上，又猶豫起來。

夜焰冷著臉的模樣給黎書洛兜頭澆一盆冷水，讓黎書洛不得不快速按起返回鍵，打消這個可怖荒唐的念頭。

就算自己想通，以後該怎麼和夜焰相處？夜焰若知道了自己對他的喜歡，又會如何看待自己？

一連串尚未有答案的問題拋下來，把黎書洛重新推回迷茫里，思量再三後，他決定先跟夜焰道歉。